等待,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自從那一年起,我已深有體會。
三年前,應女兒之邀,出席她公司舉辦的聯歡晚宴,在席間,我重遇了阿花。作為一個職業司機,我懂得的道理不多,只知道經常看的電視劇裏,都說初戀最難忘,而的確,雖然最終沒有在一起,但過去與阿花的往事,總會經常徘徊在腦中,從未消散。
在80年代初,製造業最是蓬勃的時光,我在製衣公司擔當貨車司機,而阿花便是一個不節不扣的工廠妹,雖然說是工廠妹,但阿花絕對與眾不同,像是黃杏秀陳復生之流、充滿星味而又純品的工廠公主,到今天回想,亦很迷惑,為何在上百人的製衣廠裏,阿花會選上我,或者因為我的戇直,又或者中間有種叫做緣分這難以解釋之物。
隱約記得,那一年公司特別多訂單,到年廿九仍要加班,晚上公司尾牙,我就趁著年夜飯,多喝兩杯竹葉青壯膽,鼓起勇氣向阿花表白,而她亦接受了。
在一個菠蘿包都不用1塊錢的那個年頭,即使駕駛貨車,收入還算理想,製造業興旺,大家都不愁沒有工作。兩口子在十月初五街逛街,到麗都戲院看港產片,到茶餐廳吃個下午茶,便覺幸福。但快樂的時光總是不多,阿花的媽媽是書香世家,因避戰亂才舉家遷到澳門,早對我這個目不識丁的老粗看不上眼,我和阿花亦因此事爭吵過幾遍,我以為只要用心工作,多賺幾個錢,及早買間兩房一廳單位便可以,於是不斷加班,還考取兩地駕照,希望快點達成願望。
因為其他工友紛紛被挖角,老闆為留住阿花,便把她提升為女管工,她的工作越來越忙,我為賺錢,已跳槽到另一間業務更多的公司,在內地的時間亦越來越長,彼此越走越遠。在手提電話和傳呼機都缺乏的年代,我和她的交流只餘下固定電話。
'喂,阿雄…'
'花?怎麼了?還要加班嗎?'
'對啊,其實我們已經許久沒有溝通過,後天是我公司年夜飯,你可以在完結接我回家嗎?我想在那時候好好談論我們的未來。'
'可以,是否如以往一樣,寶石酒家?晚上九點完?'
'對。你記得要到!這些日子來,你為賺錢已經放棄了許多相聚的時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並不太想我們的話題只停留在錢字。'
'好吧,承諾你,當天不接單不加班,不見不散,記得等我啊…'
人生往往比肥皂劇更肥皂,那一天,老闆說其他司機都放春節假期,如果我接單,可以當雙工,而眼中只有錢的我,當然不會拒絕。但就在國內運貨回來的時候,因為公司忘了給水警茶錢,結果所有貨品,連同我,都被暫時扣押。別跟我說什麼合法不合法,在當年葡萄牙政府管轄下,水警便擁有絕對的權力。我連電話都沒有機會打出,就被困住近三十個小時。
而結果顯而易見,我再一次爽約,再一次傷了阿花的心,但最重要的是,彼此的問題其實早已存在,這只是最後的引爆點。那天年夜飯,阿花吃了她老闆送的'無情雞',被解顧了,原來日以繼夜的工作壓力早令她呼過不氣來,這或許是個解脫。而我卻因為這事令公司覺得有所虧欠,更被安排當國內線的司機領班,人生嘛,似乎在冥冥中早有安排。
之後阿花再沒聽我電話,不久她們舉家亦搬離漁翁街木屋區,一年後,聽說她跟一個土生葡人公務員結婚,生活過得不錯,那人叫Joao,而最諷刺的是,Joao是當水警的,而正正是當年年廿九扣押我的其中一人。是巧合,還是彼此存在太多錯縱複雜的有緣無分?
澳門這地方雖小,但要在無約定的情況下重遇一個人,有時真的難以實現。重遇阿花時,已經是25年後。
三年前,在女兒公司的春晚,我重遇阿花。原來,我們各自的女兒都是在同一所公司內任職。她穿著隆重的旗袍,仍如當年一般的身段,而我早被添上許多歲月痕跡。
‘阿雄,許久不見。’想不到先開口的是她。
‘對呀,好像已有廿多年了,最近好嗎?’我說。
‘還過得去…’
我們談了不止這幾句說話,但其實都是一些閒談句子,但自從妻子離去後,除女兒外,許久沒有試過和其他女子交談,這一夜,我回想了許多。
兩年前,我再出席同樣的晚宴,再遇上阿花,她那紅紅的毛衣,正好與我阿深紅的羽絨服相映成趣,那夜,我們交談了更多。
一年前,又是同一天,得知她在數月前已跟Joao離異,我居然有說不出的感慨,但因為這次女兒調了部門,所以我們並非安排同桌,交談的機會減少許多,幾次想問阿花的手提電話,但最後仍沒有機會提出。
回家想了又想,終於打算用365天累積起勇氣,打算和女兒相約,就在今年她公司的尾牙,再遇上阿花時,好好留下交流方式,讓上天,為當年的緣份再次安排。
28年後,寶石酒家雖然不再,但我仍熱切地,期待這一天的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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