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想起,當初是怎麼開始酗咖啡的。
本來是一天一瓶罐裝咖啡,就坐在淡水河邊,有點偏遠的角落,有個公園有著長長的河岸,最靠近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黑色原石,那是個不錯的座位,可以眺望完整的,對面的觀音山,八里沿岸,還有淡水河出海口,廣闊的淡水河面。
很習慣了,開始在一個冬季,忽然間我不再畏懼寒冷,敞開大衣的封口,面對東北方向,對著那已經穿過河口,掃過河面,帶來微微濕雨的北風。
凜冽,可是我居然開始喜歡這樣的凜冽,而且很習慣。
或許是因為受了傷,一種舔嗜傷口的自虐。
於是每一天每一天的習慣,到了淡水第一件事,就是走路到這裡,先在公園旁邊的便利超商買一瓶罐裝咖啡,扯開圍巾,脫下手套,或者那一天我根本沒有穿戴這些東西,甚至於連毛衣也沒有穿,只是穿上一件襯衣,一件不是很厚的短套頭長袖衫,拉開外套拉鍊,迎風,就這樣幾乎赤裸裸暴露在冬季的體溫裏,任由狂嘯的呼吸將我衣角大大揚起。
我可以坐上一整天。
然後我開始對話,跟耳際只會呼呼呼的風聲,還有不斷拍打岸邊悸躁的潮聲。
那個冬天,我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一個聖誕節,失去了一段可能發展的感情,失去了一個人的體溫,失去了一個人的思緒,也失去了一個人的靈魂,那些都是我自己。
我卻開始學飛,開始撿拾羽毛,開始想為自己粘上一副翅膀,然後趁著北風,順便能把自己送走。
可還有一些羈絆,一只留下的戒指,我曾用它跟淡水河許願,可惜沒有實現,還好好收藏著,所以我還在等待。
然後選擇小小的離開。
我開始流浪,但還是沒忘記要再沿途買上一罐咖啡,於是開始很少出現,我還是每天會到這裡,可是就一瓶咖啡的時間,隨即,就會離去。
這樣有多久了,整整兩年的冬天,是整年的冬天。
每次來到這裡總會思索,哪裡錯了,後來卻發現到,是咖啡的味道錯了,是陰溼的天氣錯了,是坐的地方錯了,我開始唱歌,連唱的歌都錯了。
原來,這些都是冰瘋了自己之後的苦澀,封閉了自己之後的囹圄,放逐了自己之後的空虛,就像不斷吹來的北風,我妄想它能為我療傷,不然至少把我的感覺與傷口冷藏,但是卻錯了,北風傷的比我更重,我還不夠冷,不夠冷漠,不夠沉痛,北風比我更需要這樣的孤獨與寂寞。
我還妄想自己是北風的化身,我張開雙臂吶喊,因為相信在呼嘯的空氣裏不會有誰聽見,淡水河聽見了,觀音山聽見了,連砲台埔也聽見了,都在訕笑我,你,又不能飛翔,縱使有了翅膀。
我開始逃,逃到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地方,一間在地下室裏小小的咖啡廳,可是北風與潮聲,卻依舊找得到我。
我開始酗咖啡,一天三杯義式濃縮咖啡,一定要雙份的,因為這樣我就會開始暈眩,開始不會胡思亂想,卻開始寫詩,卻開始寫著無聊的歌,然後,繼續第四杯未完的喃喃自語。
我還在等待。
一樣繼續的放逐,一樣日復一日的流浪,我發覺,就快跟北風一樣了,於是我穿越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每一條路,每一個街口,從那個公園開始,所有我能搭短程車到的地方開始,所有我能搭捷運到的站開始,沒有結束。
我走著,手裡還是一杯濃濃的雙份義式濃縮,嘴裏依舊是濃濃的苦澀。
於是我決定流浪到深山裏,但還是習慣,在最近的一個地方買一瓶罐裝咖啡,然後繼續放逐。
然後逐漸遺忘,連自己,只記得,似乎有種很苦澀的味道。
最後,決定遠行。
我告別了一切,甚至於單獨的坐在淡水河邊說服它一個下午。
可是習慣終究是習慣,我,到了新的地方了,卻開始自己煮咖啡,也換了一雙鞋子,繼續。
三年後,我不得不又回到了那個地方,開始的地方,這是最後了,這樣肯定的告訴自己,必須結束了,我找出那枚戒指,丟進淡水河裏,然後帶著手上還沒有喝完的罐裝咖啡,離開。
遺忘了嗎?
拿起杯子細細飲著,只不過,那還是一種黑色的叫做咖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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