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號房 請進，這裡分成 意識、前意識 (下意識)，以及潛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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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半日
午間抬頭灰陰
從陽台向下望
整個城鎮視線被刷洗
房舍街廓清晰銳利
天空降下都市髒水
濡濕陽台泥欄
妝卸一面塵污
抹去我此月以菸蒂灰燼於磁磚交縫計日的痕跡
僅剩十來個黑點
地上菸尾全游進排水孔
難得在午後吞吐
口腔咀嚼雨水、蒸氣
我仔細辨認磚牆上曾經存在的灰燼點序列
然後熄第二十六支菸

該在月底前離開
這普天同慶的日子
是他們的節日
我們的忌日
填塞事由和主管請假
避開下週市鎮節目
計畫除了本地以外都好的旅行

週五便排休在家睡上一整天
而晚間起床休息一會
竟又昏迷到現在
下樓公寓巷口餐車打發飢餓
思考離月底一日多的行程
三十幾個小時實在難以運用
再安排一次小旅行太短
用以準備下週行程又過於充裕
還得安插幾場消遣
思考分心
我注意餐車胖老闆正盯我瞧
或許質疑沒見過這位社里男士
於是我首先打了招呼
把整個二月傾訴

派任至長島一個月
工作量未增反減
這期間多處理繁瑣人事交替的行政手續
而實際接觸的個案僅三位
自認月後已熟悉城市的運作習性
不過還未能讓城市接受我
向胖老闆宣洩二月同時
我頓悟剩下的三十小時該如何計畫
我想重遊舊地
以個旅客身分
親自貼近他們的生活
感受這城市的部分靈魂及吶喊

長島過去面積較現在大得多
四岸邊界應氣候內縮
補償的都是人工填殖地
但總面積仍小於舊時土地篇幅
搜出地圖
標示我預計走訪的地點
晚上從市之地理中心出發
立東岸為首站
然後深夜往南
凌晨回家休息
明晚到西岸用餐
並順路往北、往車站離開長島

我騎車往地圖右邊
長島的工業、航空區
每隔週的早晨都得經過酸臭道路到醫護所執勤
東岸道路筆直
無論何時凌駕柏油都有無比暢快
但是對風景膩了
一片無止盡的隔音樹被、道路分隔線
到底連通九層樓醫護所

駐派長島後的第一個個案住東岸
一位退休老先生
舊時於航空站工作
職位很高
長島升格時他曾為本市爭取不少運輸權
上月初
老先生據某些原因遭人重擊頭部
然後推進急症病房幾星期
接著送到我手上
十天辭世

死前一旬
老先生在病房過著無能、受人支配的規律、緩慢生活
起床、活動、吃飯、休息
他從未表達對生命驟變的感受
也無人願等待他的反應
貼身照護師僅定時為老先生處理生理需求
此外無其他互動
老先生一直孤單一人
或許有短暫的伴
所有醫護人員對他過去生活諸多疑問、揣測
卻拼不出整體
我盡力與其親屬聯絡
但未有結果
就以己力陪伴老先生十天

停車
進這棟厭惡的建築
自以為是遊客、家屬在大廳晃著
跟販賣機買果茶
到地下室點些麵包、起司
不讓口、胃閒著
已過晚餐時間
餐飲區周遭沒幾位家屬
剩其他打掃攤位的值班店員

飽足後
我一樓一樓步階梯上病房
依醫療所建物三環並排配置
在走廊上巡視
一些照護師認出我
互相微笑後
便繼續體驗病房晚上的樣子

回到老先生原住樓層瞧瞧
夜晚照護站安靜許多
除了駐值人員少
可能黑夜也自然修復病患的抱怨
我突然注意今晚多一人值班
在記錄區急忙趕工甚麼
好奇向前查看
值班文書正仔細銷毀老先生的求診紀錄
她們只接獲命令
也不曉得處理原因
我可猜想到目的
約略跟蓄意攻擊、老先生背景有關
或許也與二月底的節日牽連
我了解政府的凶狠作法
甚至懷疑老先生的攻擊是官方預謀

我沒料想會面臨此狀況
也對自己過度推論感到不適
下樓到醫護所大廳
趕緊出門驅車往南岸

正好換日
前往的南岸是我夜間從未造訪的地方
這裡只讓夜店酒吧在晚上燈火通明
銜接凌晨、白天開市
作漁獲買賣

東邊經沿海道路向南往港口
對面是燦爛光景
抵達南岸目的地前得搭渡輪登陸潟湖
機車上輪船一樓
隨引擎停止運轉
我也反芻剛剛於醫院的激動
對抱負過於認真了吧
常自負以國家為己任
自覺已瀕臨狂熱程度
我愛我黨、我國
而曾經的執著
卻惡變成生活壓力
不經意內心澎湃
令兩行淚直流

我收去眼淚下船
拜訪南方病人的經驗
他是位漁夫
傳統的討海中年硬漢
在長期菸、酒使喚下
腦中血管因氣溫變化爆裂
病情穩定後
我們單位協助轉至適當的安置機構

硬漢單數月出海
雙數月就在南岸運客
或捕些近海漁獲等類的輕鬆工作
他雙數月每晚都會到酒館用餐豪飲
偷捏幾把其他女顧客的軟臀
或帶走一兩位女服務生回家助興狂歡
住院期間
硬漢一直向我炫耀過往情史
雖然說話不方便
但從他表情、眼神透露對過去的依戀
不平、無奈現況

這二月大半時間我幫忙硬漢尋求資源
面對之後生活問題
硬漢上輩家屬幾乎不在世
他未婚、無後
主要決定病後生活的是一位同行大哥
大哥總是鼻涕混眼淚的誠懇拜託我
幫助他情同手足的伙伴
大哥說長島南邊是義氣區
除了自己
其他南岸討海人都給予硬漢無條件的支持
就像親密的大家庭
患難共助
在與他們幾次接觸後
才清楚有太多的漁人面臨相同困境
生病、無家庭、積蓄微薄
然而南區人情凝聚
為傷者於生命挫折處轉彎繞道

海邊好涼
我朝大哥投資的酒吧走去
踏門入座吧台
酒吧小弟立刻上一杯長島冰茶
說是對貴客的招待
他經大哥描述
表示自門口走近就認出我的身分
大口喝下三分之一杯冰茶
爽快順口
驅使灼熱、迷幻感侵襲全身
這杯茶色的猛烈液體
激盪憶起長島歷史、紛亂的政治定位
以及長島冰茶品名的由來

小弟問我是不是本地人
我說顯然不是吧
後來他問起我任此職的原因
然而
我正處職業徬徨
實在不好對此說嘴
這位年輕學生樣的酒保是大哥的表弟
雖然年紀相差甚遠
不過輩分相近
小弟也認識我的病患
他說這兩位大哥都是真男人
嚮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浪子
只可惜志願被兩位長輩遏止

我問酒保有沒有替代的願望
他沉思許久
欲言又止地說沒有
其實問他志向的同時
似乎也投射我對生涯的困惑
看著年輕人
想起過去輕狂
甚至有點懷疑我積極對立權勢的意圖

問問小弟對硬漢生病的看法
他談得輕鬆
說生命無常
不計較機遇波動
重要的是把持自己生命的意義
此段言詞意料外的振奮
不符他稚嫩外貌
面對這位富有革命家氣勢的青年
與他對談彷彿再歷過去熱忱歲月

幾杯酒精下肚後不敵身體昏盲
感謝酒保招待後
準備回家歇息
打理出走的行李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