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號房 請進，這裡分成 意識、前意識 (下意識)，以及潛意識。

373愛的鼓勵 4訂閱站台

疤
五章












醫生四十幾歲離婚，法官將監護權判給他的妻子，醫生此後不再插手管女兒的事。雙方經過這次事件，調適彼此，讓互動關係到達另一種新平衡，兩人見面還是朋友，在某些假日醫生還是能與女兒見面。
某次，醫生邀請我去他們家過年，我實在是很不想答應，自從車禍以後，我就對節慶假日非常反感，這種團聚的日子，莫名令我哀傷。醫生不斷勸說，我無法推辭他的好意勉強答應。
過年在我們家鄉是個非常盛大的節日，古老的過節方式代代傳承，這幾天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
晚上七點，我準時赴約。站在醫生家門口，真的不知道有什麼資格去打擾別人和樂的氣氛。不太好意思按門鈴，不過我的腳步聲已經暗示我的行蹤，醫生女兒開的門。

「哥哥來了！」
「嗨，你們好，新年快樂。」
好久沒過年，這種簡單的祝賀語已經不熟練。
「這邊坐吧。」
醫生指引我入座。
一共三個位置，我以為醫生的前妻也會出席。大家定位就座，醫生開始自我介紹，講了一串生平事蹟，結束後醫生向我使眼色，暗示我該講講話。
自我介紹，我最不擅長的小遊戲。
「哥哥是做什麼的？」
「……」
「……」
醫生的女兒突然一問，讓我跟醫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老師，哥哥是美術老師。你以後可以請他教妳畫漫畫。」
「嗯，我是實習老師。」

我突然開口大笑，好像小孩子撒謊卻沒被揭穿那種邪惡的喜悅。
「哈哈哈，對，我是老~~師~~。」
醫生看到我的動作，也跟著大笑。
「哈哈，對對對，哥哥是老~~師~~。」

就這樣，我開始享受久違的團圓氣氛，一種古老、單純而代代傳承的文化儀式。我跟醫生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能得到同等的快樂。當時溫馨的感受至今仍覺得神秘而無法理解。

十點半，醫生的女兒該睡了，這次的晚宴讓我非常開心，醫生一路送我到門口。

「爸爸，你要記得給哥哥紅信封喔。」
小妹妹跟我道別後跑上樓。
紅信封是我們傳統的節慶物品，由長輩在跨越新年前發送給年幼的晚輩。一個有年節香氣的紅色信封，裡面有全新的紙鈔。

「你不會真的要給我吧。」
「當然啊，拿去吧。」
醫生從口袋掏出一個紅色信封。
「你敢給我我就揍你。」
「收下吧。」
醫生把紅信封遞過來，我一道直拳重重打在他鼻樑上，兩道鮮血從醫生的鼻孔流下。
「我說了不要給我！」
這一拳想必讓醫生直冒金星。
「你真的太囂張了。」
醫生被我激怒，重重回擊，我們兩個開始在客廳裡扭打。

我當時不知道為了什麼打架，看到醫生拿出紅信封只覺得一陣憤怒，或許是低調太久，一時不習慣被熱情款待。收到紅色信封一點也不高興，反而是一種很絕望的悲哀，為什麼我無法再享有這種溫暖的情感，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我把這些日子隱藏的痛苦悲憤，全都重重的打在醫生身上。
激烈毆打中，我頭上的疤不小心被扯掉，血濺滿整個客廳，情況不妙，我跟醫生都停止動手，趕緊尋找被撕落的貼疤。一陣慌亂後終於止血，我跟醫生坐在血泊中總算清醒。家裡的樣子真是可怕，我們開始收拾衝動後的殘局。等客廳及身體全都清理完畢，醫生重新幫我上藥。

「好久沒打架，離上次我們打架好像……記不清楚多久了。」
「你脾氣改一下吧，還是這麼衝動。」
「抱歉，我知道你這麼做是想讓我重拾以往的家庭溫暖，但是那已經不會再回來了，我已經沒有權力享受世上美好長久的事物。」
「何必想這麼多。不過，我好像也太急著要表示，沒能仔細考慮你會怎樣想。
這你還是收著吧。裡面沒有錢，這個紅信封的目的我想你也知道不是為了錢。
把它當成生命某一段的記憶，你很特殊，需要用不一樣的心態在世界上活著。無可避免的，你會遭受別人千萬倍的痛苦，身上會累積無數的傷口，結上無數的疤。去感受它們，哪天習慣了，這些創傷也算不了什麼。雖然這樣說很消極，但是，這就是你必須面對的。
OK，幫你貼一個新的。」
「謝謝，今天很開心。」
「謝什麼，等等回家一路小心。」
醫生幫我開門。

「嘿。」
「什麼？」
「我沒把你當小孩子看。」
「嗯。
我也沒把你當長輩看。」
「那我們算扯平了。要打架趁早，我快拼不過年輕人了。」
「好，我會常找你單挑的。」
「一言為定。」

一上車，覺得自己被灌滿力量，我想這股力量可以繼續支撐我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