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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
九章












醫生很虛弱，連清楚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醫生的醫生發了病危通知，應該只剩一兩個禮拜，我找一天去見我最後的老友。

「嘿，晚安啊。」
「晚安。」
醫生精神很好，他熱情的跟我打招呼，但是我完全無法輕鬆。
我坐到病床前。
「你還是一樣年輕。」
勉強笑了幾聲，我沒什麼心情跟醫生聊天。
「先別說了，你休息吧。」
「休息？我快可以長眠了幹麻休息。聽我說話吧，你聽就好。」
「嗯。」
「五十年前的車禍，玻璃在你腦後開了個洞，深至腦皮層。經精密儀器檢查下，發現這道腦傷讓你不會老化，連傷口都不會好，你知道這件事後，就從醫院失蹤，突然在霂夜鎮消失。後來我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四處碰釘，也就放棄了，你若是真的要躲起來，要找也找不到。不過真巧，我在船場遇見你，背著行李，戴副墨鏡，跟一位金髮美女在候機室爭論。她淚眼汪汪，想必是被甩了。定期的劇碼，你沒辦法給人承諾，時間這個詞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我叫你一聲，我想你應該馬上就認出我，只有我知道你二十二歲以前的名字。你吃驚的回頭，見到我拔腿就跑，在船場我們就上演追逐戰，跑真快，你一下就不見了。我情急之下跟服務台求助，自稱你的家屬，報上你的名字，說你有精神疾病，自己買了船票要出國。不過你換了姓名，沒辦法，服務員也不知道你的班次和位置。
後來我回到候機室想辦法，一坐下發現那位金髮女子還站在原來的位置。」
「結果你就跟她換了船票。」
「沒錯，我想那個女子為了追你可能暗自訂了位置，果然上船我的位置就在你旁邊。你像個小偷一樣，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可是看到你的樣子，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結果在飛行船上我們幾乎一句話也沒講。
我已經比你大八歲，已經是正職的醫生，可是你還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小伙子，那種感覺很複雜，我沒想到八年前的腦傷會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後來你有問『你的疤還在嗎？』。」
「你藏在長髮後面。」
「一直沉默到下船前，你給我一張名片，上面的職稱是『銷售員』，不過你開玩笑的說，『這只是暫時的，有效期限剩幾個月，要找趁早吧，抱歉我不能主動連絡。』下船，你又迅速消失在船場。」
「你當天晚上就打來。」
「所以，我們又能重聚。」
醫生講到這用力咳了好幾聲，不過他用手示意這不打緊。
「後來我就一直跟你保持聯絡，最後變成你的經紀人、合夥人以及私人醫生。對你來說我的角色還真是多變，最早是同學，後來變鄰居，接著是哥兒們，然後兄弟、父子、祖孫，現在快變死人跟活人了。
你相信飛行船的傳說嗎？」
「不相信，我不太相信這類的事。」
「那為我相信一則吧，『善者的靈魂升上永恆的飛行船，惡人的魂魄永遠困在地鐵之下的煉獄。』這是惡都的傳說，等我死後，希望我的靈魂能飛上飛行船。等你有機會坐上飛行船，記得看看我是否在船上。
我一直想扮的跟你一樣年輕，保持年輕的心態，不過這些動作都無濟於事，我的身體還是一天天的老去。
抱歉我有點語無倫次，我現在還是很多話想講，不過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看你這樣真捨不得，我們都會解脫，只有你，永遠無法逃離苦難。不過正因為如此，你更要好好的活著，如果有來世，那二十年之後，我希望你親口跟我說你過的很好，一百年後也是，一百八十年後也是。
對了，如果你有機會的話，去看看我的孫女吧，她跟媽媽長的一模一樣。」
醫生止不住咳嗽。
「休息吧，別再說了。」
「不好意思，我只想得到跟你說這些。」
「沒關係，你還有二十年的時間可以好好想。」
我給醫生一個充滿信心的微笑。
「謝謝，你是我最年輕也是最老的朋友。」
「好好休息。」
醫生慢慢躺下。

我等到醫生睡著了才離開病房，回到車上，一直想著剛剛醫生說的話。我最後的朋友將要離開人世，但是此刻我卻感到平靜。
因為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再見面，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