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災難為背景的漫畫和電影多不勝數,遠的有《漂流教室》,近年有《28 Days Later》,《The Day after Tomorrow》等。
在云云描寫災難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是望月峰太郎的《末日》。他把人類面臨《末日》時的恐懼和四周可能發生的詭異狀況作了深刻描寫。
末日的故事開始得很簡單,男主角青木照在一趟很平常的高中畢業旅行的歸途上,當火車進入隧道時突然發生了一陣天翻地覆的地震,當青木照甦醒時發現全車人都罹難了,數不清的屍體遍佈車廂內,而倖存只有三人–––青木照、瀨戶幢子、高橋信雄。他們被困在隧道內,並在收音機斷斷續續的廣播中隱約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末日,開始了。
以災難為背景的故事雖然很多都描寫得很翻天覆地、很悲慘,但很少像末日那樣令我感到既詭異又真實。也許因為末日較著重於角色內心的描寫和變化,而作者的敘事手法像慢慢把你扯入一個黑暗的漩渦,現實和虛幻的界線亦逐漸模糊…有時我會想到美國《九一一》事件,青木照被困在隧道中時,常想到《幾個小時前…根本想像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不過又是一個普通的日子,我正乘火車回家……》《我生活在一個很好的家庭…行動沒有任何的不自由,也沒有欠缺什麼…》然後,整個世界像碎片一樣裂開,裂開平和的表象,墮入地獄一樣的現實。《九一一》那天也像這樣:一個普通的日子,一個最平常的早晨,一切都像往常一樣,人們如常地上班,然後一聲巨響,無數的屍體堆積在廢墟和火燄上面…末日和九一一重疊起來,簡直就是一齣重複上演的悲劇,教人不寒而悚。這是漫畫嗎?是現實?望月峰太郎對黑暗環境和人心的掌握,對歷劫的感覺、封閉空間、對虛無黑暗的恐懼描寫得很細緻,直到了使人不安的地步。
我最喜歡《末日》的第一段,即三人被困在隧道內那一段。這一段是最能利用三人不同性格所產生的衝突,帶出《末日》的主題–––人類對未知的恐懼所出現的心理和行為。
青木照,男主角,但也是最沒性格的一個。他平凡又無特長,每一次有事發生,他都像是沒有想太多(實際上也沒有機會給他想太多)只是順著他的求生本能來行事,但這種人往往又最命大,面對死亡的恐懼愈強烈,求生的意志亦愈強烈,往往能在各種災難中掙扎過來,生存到最後。高橋信雄表面上膽小懦弱,但內心敏感纖細,他對自己的渺小感到自卑和不安,所以要以服從一個至高無上的、比他強的人(神)去消除他面對的恐懼和不安,但在隧道內只有虛無和黑暗。因此,他自己創造自己的《神》,他舉行了一連串的《儀式》:一方面把老師的屍體像皇帝般裝飾在他的帝國(車箱)內,又把瀨戶幢子作為祭品,獻給他在黑暗中看到的《神》。
如果說青木照是屬於現實和理性型的人,那高橋信雄則是屬於現實和理性的陰暗面。在早期人類社會的架構裡面,他這種人被稱為:巫師。
青木照表面上不屑高橋信雄的膽小怪異,但其實他比高橋信雄更膽小,他面對黑暗和害怕的東西時只是不停想辦法逃避,也不相信高橋信雄在黑暗中看到的所謂神。一方面因為青木照還寄望外面(更好的)世界,一方面也因為他沒辦法理解高橋信雄在虛無黑暗中感受到的恐懼。但在高橋信雄的立場,他避無可避無處可去,因為他看到原本秩序井然、理性穩固的世界一下子像沙般崩潰,然後展示在他眼前的,是無盡的黑暗和混沌,沒有任何所謂的善與惡,他相信這就是宇宙的真實面貌,而人的世界不過是人所創造的幻夢。他漸漸墮入神秘的黑暗中,在黑暗深處,有他膜拜、服從、創造這一切的《真神》。
因此,他和青木照、瀨戶幢子從互相扶持變陌路人,最後互相殘殺。
雖然高橋信雄死得早,但他的幽靈和在黑暗中所看到的《怪物》以後一直都纏擾著青木照。因為青木照也漸漸感到了高橋信雄在黑暗中看到的「怪物」向他張牙舞爪。他之後在外面世界的經歷,使他逐漸理解高橋信雄當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而他明白自己多少也有責任。這個「怪物」是人類恐懼的「虛無」。當人類對虛無感到恐懼時便會被牠吞噬。同樣的情節也出現過在一些探討內心的漫畫上面,古谷實《不道德的禮物》的住田也同樣看到一個黑暗中的「怪物」,但住田用了一個最極端(最蠢?)的方法和他對抗,也就是孤獨地面對牠,最後因為無法放棄自己去擺脫它,而悲劇性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青木照比較幸運,每當「怪物」將要吞噬他的身心時,瀨戶幢子、津波等人總是及時挽回他的心,不至造成他的崩潰。瀨戶幢子是全書中最重要的角色,她才是末日的主角,她佔的戲份最重,尤其在中段青木照受了重傷,重心都落在瀨戶幢子和仁村身上。雖然有關她內心的描寫不多,但她堅強、默默地承受著一切,她不僅在青木照軟弱時能給他安慰和支持,同時也在行動上多番救了青木照的生命。在逆境時,有時女性比男性更能堅強地適應環境,瀨戶幢子從一開始在隧道內甦醒時,因為月事來到卻沒有衛生綿而哭哭啼啼的女生,到了中段已經是能在暴徒包圍的廢棄醫院中,冷靜地分析形勢的女性了。瀨戶幢子是整個故事的支持重心,她在絕望的末日中,仍然散發著堅強的意志和人性善良的光輝。所以在最後時,她對青木照說:「在世界末日時,我能夠不是孤獨一人,實在是太好了。」
對了,末日中有超多漂亮的廢墟,從廢棄的淨水廠、醫院到外牆佈滿血跡的大廈、廢棄的村莊等等,超漂亮的。如果你和我一樣是廢墟愛好者,那就一定要看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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