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Ling有三十幾年的交情了!應該說有記憶以來就有她的存在!
Ling是我童年的好友,其實就親戚關係來論,我應該算是她的堂姐,因為我們的父親是堂兄弟!
Ling的父親,其實是她的養父!
Ling是養女,一出生沒多久就從村子東邊被抱到堂伯父家裡,成為我們黃家的一份子!
所以打從我有記憶就有她的存在,因為我們會一起玩,當然也會一起吵架!
印象中,我們常聯合起來欺負他們姐弟,Ling的弟弟是從另一個家庭抱來的孩子,這是家族成員都知道的事,年幼的我常常在年長的堂哥、堂姊及眾鄰居們的帶領下,大家夥同欺負他們姐弟,大家族的小孩聯合起來,力量是很大的,相對的也是很可惡,現在想來,我都無法原諒自己當初也曾參與欺負他們的行列!
後來上了小學,我和Ling成為同學,她人高馬大,直到畢業,都是班上最高的;而我,剛念小學時黑黑瘦瘦又小小的,班上好像只有三位女同學比我矮,不知道為什麼我常被欺負(欺負我的那個男生後來竟然成為便衣刑警,而且變成超級大帥哥),每當我被欺負時,Ling總會挺身護我,其實下場是她被揍的很慘!直到我五六年級身高突然竄高,也不再怕那個男生,我們互相挺對方,曾把一些討人厭的男生狠狠修理一頓!沒人敢報告老師,因為我挾著功課好,如果有人敢得罪我,我的數學習作乙就不借大家抄,然後這些人就會死得很慘!
那大概是我求學最風光的時候!哈哈!
Ling小的時候,堂伯父管教嚴格,所以其實她是不太能夠常和我們玩的,只要她的父親一回來,她會被立刻叫回去,然後我們會聽到她被挨打的哭嚎聲!稍長之後,才得知堂伯父是怕她被我們這些野Y頭帶壞,即使我的功課好,他仍然認為我是沒有人管教的孩子!或許是家父長年在外地工作,家母又忙於農事,可是那個年代家家戶戶不都如此!直到高中我考上知名女中,星期假日去找Ling,才沒有被「請」回家!
Ling從小白白淨淨,加上堂伯母從事裁縫,堂伯父的收入似乎不錯,她常常穿著亮麗的洋裝,我是多麼很羨慕她!因為我的衣服不知道是多少表姊穿過再補過的!當她穿著嶄新的黑皮鞋去讀幼稚園時,我更是羡慕到極點!因為我只能赤著腳在院子裡帶弟弟妹妹,還常常要幫年幼的小弟洗尿布,不然就是下田工作去!
我和Ling當了九年的同學,直到高中我們念不同的學校,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的友誼並沒有因為不同的成長空間而淡化,反而加深加濃!即使今天也是如此!
高中畢業,Ling沒有考上大學,但是我們每半年一定會聚會一次,還有一位男同學也會去!他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我們也當了九年的同學,他們二個甚至還當了十二年的同學!常常聚會的我們仨,情誼更深,直到十年前,我和Ling在同一年結婚,幾年後男同學也結婚,就很少聚會了!
我相信真正的友情並不需要常常聯絡,但是心中仍然會有對方的一席之地,即使多年之後再度相聚,大家仍有聊不完的話題,那份熟悉依舊存在!
我覺我是很幸運的人,因為這樣的友誼,我有好幾份!
結婚後我仍然忙於我的課業、教書、研究、小孩。有一段時間我們很難碰面,因為她嫁到台北,我知道她夫家的家族企業很大,她嫁給長孫,她先生在家族的公司裡是很重要的角色,她也頭胎立刻生男孫,這時的她不用再工作了,我很替她高興,因為她從高中畢業後一直忙於工作,當時堂伯父的收入其實並不理想了,而且又重病纏身,等於是Ling一個人扛起家計,我也知道她日夜不停地在工作,有幾次我們的聚會就在她工作的店裡,她忙著煮咖啡,我和另一個男同學聊著彼此的大學生活,她一有空會坐下來和我們聊聊!
在台北沒幾年的生活,Ling帶著二個孩子回來了,和母親弟弟住在一起!那時他的弟弟想開公司,Ling是南下來幫弟弟的!她的先生還是留在台北工作!家族的人一直傳言她可能離婚了!我後來知道這件事,幾次回去特地去找她,還撲空好幾次!
有一次碰面了!我們聊了蠻久的,她告訴我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她沒有離婚,叫我不用擔心,是因為她的弟弟要開公司,她南下來幫弟弟,一來她也快受不了當家庭主婦的不事生產(我說嘛!她一個女強人怎麼可能只待在家!)二來她公公一直不喜歡她,即使她婆婆非常喜歡她,但是嫁入大家族的綁手綁腳,她真的快窒息了!三來是她的弟弟終於想振作了,自己的弟弟要振作,身為姐姐的,為什麼不幫忙!
Ling的弟弟曾經「匪類」過,退伍後終於洗心革面,連我這個「堂姐」都替他高興!
我還記得那一天的傍晚,我和Ling就坐在舖上報紙的路邊,一邊聊,一邊看著夕陽,一邊吹著沁涼的晚風,對於未來,我們仍有一份憧憬,她談著商場女強人的光芒,我談學術名教授的風光!相對於年幼玩紙娃娃、辦家家酒的角色扮演,我還是走向當老師的夢想,她則是走向管公司管人事的路了!
但是好景不常,二年前,我斷斷續續從家人那裡得知Ling的公司出了狀況,弟弟在公司邁向顛峰之際,欠了一屁股賭債,每天黑道追債,Ling被迫連夜搬家!
我打了幾次電話及手機找她,完全找不到人!直到有一次正巧遇到Ling的母親回到鄉下,我向她要了Ling的電話,聯絡上Ling的時候,她正從醫院回家休養,她的聲音沙啞嚴重,因為甲狀腺亢進,剛動完手術,取出一粒像雞蛋這麼大的東西,直到現在和她講話,還是常常覺得她是不是得了重感冒!
我和她約好過年碰面的,其實當時是暑假,離過年還有半年耶!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知道她的窘境,我藉口多年沒有聚會,想聚一聚,但是沒有那位男同學的訊息!我得想辦法找人,所以拖到過年好了!
拜網路之賜,我一下就找到人了!我還記得男同學之前任職學校的名字,我上網查看,他還留在原校,而且還當了主任,但是學校網頁沒有公佈老師們的信箱,我只好留言,拜託校方轉知!
當我終於聯絡上那位男同學,我告知他關於Ling的現狀,他難以置信,我們講好要一起鼓勵她,一起幫她想辦法,一起陪她度過難關!
那一年的過年,大家都排除萬難,終於再度聚在一起了,距離最後一次的相距至少有幾年?七八年嗎?或許更久!
Ling感嘆的說:你們現在一個是小學主任、一個是大學教授,就只有我……債務一身!大家同樣十幾年的打拼,我的努力絕不亞於你們,但是我的悲慘卻遙遙領先你們!
後來她斷斷續續談了這幾年的情形!
她南下來幫弟弟公司的忙,前幾年真的很風光,真的是日進斗金,但是隨著公司的穩定發展,弟弟就放手讓姐姐一個人經營管理,反正姐姐很厲害!然後他就流連聲色場所,最後沈浸在賭場裡,幾乎把整個公司賠進去了!
弟弟後來逃亡大陸,所有的債統統留給她一個人,包括連老婆孩子都留給她!(弟弟娶大陸新娘,當時還沒有工作證)
弟弟開公司,她是保證人,公司的資金被挪用,她這個保證人就得出面承擔,於是她向朋友調度借錢,還不出朋友錢,再辦現金卡借錢,然後一卡辦過一卡,以債養債,本來是弟弟的債務,現在全變成她的債務。
再加上黑道來追弟弟的賭債,她的身心疲憊到最高點。更慘的還在後面,本來先生在家族的公司至少還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在她的債務連連時,孩子的衣食仍可無憂,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先生在朋友的邀約下,去了一趟澳門就身敗名裂了,差點回不了台灣,因為欠下巨額賭債,被賭場保鑣追殺,這下可好了,她先生也被趕出家族了,只好南下投靠老婆了,他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只是弟弟的債務、她的債務、再加上先生的債務,這可是我們好幾輩子都還不了的債務!
我和另一個男同學默默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我們完全幫不上忙!我們二個都是領死薪水的老師,養活一家子沒問題,多餘的錢真的幫不上!
她也明白講:我沒有找你們的原因是你們幫不上忙,我最需要的是錢,但是你們能借的有限,連利息都不夠付!
我看著Ling因為焦慮而賀爾蒙失調後整個滿臉痘痘的臉,這張原本白淨的臉也是我小時候最羨慕的,但是現在卻坑坑洞洞,有些地方還有膿皰,有時我還會忍不住起雞皮疙瘩;聽著Ling因為焦慮而甲狀腺亢進割除後的沙啞,我難過的差點在她面前掉淚,原本她優美的聲音也是我小時候所羨慕的,以前她唱歌多好聽啊!還記得國中時,她唱童安格和殷正洋的歌,那麼高亢的音,她都拉得上去,現在呢!發出個聲音,都很困難!
老天爺!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
Ling不是一個懶惰的人,但是為什麼她的努力卻換來如此?
她雖是養女,但是卻比任何人還要孝順她的養父養母,甚至生父過世,她仍以孝女身份守喪,更不用說生父生母在生前,她的探望及金錢的支助!
但是孝女有好下場嗎?
至於這個沒有血緣的弟弟,她的關心與付出絕不會亞於親兄弟,甚至超過。弟弟要創業,她二話不說,南下挺到底,還被誤解婚姻出了狀況,她都忍了下來!只是為什麼這個弟弟一直在惹麻煩呢!?
Ling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女人,她在社會工作還沒滿四年,就可以買百萬名車了,當時我都還沒大學畢業咧!
但是有一晚弟弟開她的車出去,「碰」一聲,百萬名車就毀了!她所有的積蓄拿出來賠償對方的醫藥費,當然還有弟弟的醫藥費,全沒了!
現在弟弟把所有的債務全留給她,一個人逃得無影無蹤,連老婆孩子都丟給她扶養。
Ling從高中畢業至今,所賺的錢都不知幾千萬以上,現在卻一毛沒剩,只有滿身的債務。
這算那門子的人生劇本?
前二天Ling打電話給我,她先生逼她離婚,而且逼得很緊,她簡直要崩潰了!她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沒有事業、沒有婚姻、沒有健康!
還苦笑二句:有啦!還有債務!
我馬上回答她:不!妳還有媽媽、孩子、還有我、還有很多關心妳的朋友!
是啊!如果沒有你們,我真的早就活不去下了!
掛掉電話,我真的忍不住哀痛,老天爺,你怎麼那麼殘忍!
Ling一出生就送人當養女,養父給的物質生活或許不缺,但是嚴厲的管教卻是精神生活的折磨!
高中畢業後一肩扛起家計,日夜拼命工作了近二十餘年,卻是一身的債,現在連她唯一的精神寄託──婚姻,都要剝奪,老天爺,你不會太過份嗎?!
我真是忍不住要吶喊狂嘯!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生劇本,這麼沈重!?
Ling這一生過得比任何一個人都辛苦,如果沒有堅強的意志力,這樣的人生考驗過得了嗎?這樣的波浪經得起嗎?
我只希望這是Ling的人生最谷底,經過這一波,她的人生風華將再起!
如果這是Ling的人生考題,那麼老天爺,夠了!請收考卷吧!這份考題幾乎是超博士的考題了,而且考太久了,Ling只是一介小女人,放過她,饒過她吧!給她一個平靜的生活吧!
無能為力的我,只能這樣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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