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來，選擇似乎一直都在那等著我們，其實也就等於別無選擇。
他大學那次發病，第二次到老中醫那報到時，老醫生在無意中，曾若有所指的說了一句話：「你啊，要覺悟。這輩子不是忍到死，就是洗到死。」
當時聽聽以為自己沒有放在心上的話語，如今，卻像反覆倒帶般，不斷在心裡重播。
並不是沒有人不斷在催促著我們做出選擇，拖延的，只是我們自己而已。
洗腎，一直是我們不願做的選擇。即使這次的醫療，完全沒有進展；檢驗出來的數據，一直在惡化中。老醫生的口中，再也沒有前兩次的承諾。他甚至也明白地告訴了我們：「你們自己要注意，如果有這些…徵兆，就要儘快去洗腎。這…可是有生命危險的。」
洗腎，對我們而言，等於斷絕了有的希望；雖然，我們其實別無選擇。
一度，老醫生的兒子，一位比老醫師年輕、卻也不再年輕的西醫，也對我們說了：「不能只吃中藥啊，這已經很嚴重了，你們快去安排洗腎吧。」他甚至說：「萬一出了事，誰能負責呢？ 」
一位在醫療界服務的朋友，也不斷地提醒我們：「這一次，情況不比前兩次。你們應該考慮不同的選擇。」
而我們，仍不肯放棄，仍不願做出我們該做的選擇。
親朋好友們，不斷介紹各種偏方與名醫。對前者，我們敬謝不敏；對後者，我們心領，卻不需輕言嘗試。
最後一次了，我們仍把所有的睹注，一次全數押在這位老醫生的身上。
然而最後一次的檢驗報告出來，護士小姐再直接不過的對我們直言：「你們不要再來了，沒有用的。」
媽媽一個人去看的檢驗報告，回來轉述給已在家足不出戶休養了三個月、體重掉了十五公斤以上的弟弟。
他聞言，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醫療的定義究竟是什麼？只有完全治癒一個病人，才是有意義的醫療嗎？
若醫療所能做到的，只是減輕或解決病人當下的痛楚或問題，而不能回復到完全“正常”的狀態，對很多病人或家屬而言，往往代表的就是“無效”的醫療，也就是俗語所謂的沒有“根治”。
這對醫療行為的本身或醫療人員來說，無疑是極不公平的；也是相當偏頗的觀念。更造成了許多延誤就醫的案例，特別是常發生在罹患慢性疾病的患者身上。
大部份的人對洗腎這種醫療措施的排斥、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把洗腎當成一種醫療，不外乎來自這樣的觀念：因為洗了半天也是不會好，只是仰賴這樣的行為來延續生命。（註１）
當然，過去沒有健保給付的年代，一個月六萬數字的醫療代價，也令病人和家屬聞洗而變色。
這是病人和醫療人員立場不同的歧見。洗腎，對醫療人員來說，應該是一項根本談不上選擇與否的必然醫療措施：因為情況嚴重時，不洗的話，病人即刻會有生命的危險。但是，從「腎友會（註２）」裡得來的資訊：超過半數以上的洗腎患者，是在緊急狀況下，被送到醫院後，才被迫開始這項無奈卻必需的選擇。
我們，和大部份腎衰竭的患者及家屬一樣，對這項沒有選擇餘地的選擇，遲遲不能做出決定，一直冀望能有所謂的奇蹟的出現。
奇蹟始終沒有出現，但成功的扭轉了我們觀念的人終於出現了。
和弟弟當時一樣才三十歲左右，她，也曾是一名慢性腎臟病患者。所有我們歷經的過程，她全部都走過：罹病、西醫治療、病情未見好轉、嘗試各種偏方、藉由中醫治療控制住病情、因一點小差錯又舊疾復發、週而復始，反反覆覆…。
她在十九歲那年終於放棄了這樣的摶鬥，開始了她洗腎的歲月。在一年多後，成功地做了腎臟移植手術。
她以她的親身經歷，苦口婆心的說服了我們，做出了及時的決定。
另一個重要的人物，是她介紹給我們的醫生。我們幾乎是被他“拐騙”到手。
他看到弟弟時，開口問的是：「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怎麼瘦成這樣呢？」
弟弟說：「腎衰竭。」
他說：「那怎麼辦呢？」
弟弟只好說：「應該是要洗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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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只打算去和醫生“談談”，或者只是先做好洗腎“預備措施”的弟弟，在醫生的循循善誘誘下，包括：分析洗腎的優點，未來做人工移植腎臟的可能…，三十分鐘後，已坐上在去林口長庚醫院的救護車，當天就開始了他的洗腎療程。
醫生，不只是要具備醫術、醫德，要是一名哲學家，更還要具備高名的“騙術”呢。而事後證明：我們，被“騙”的心甘情願。
沒有未來、沒有希望，才是我們當初真正害怕的原因。她和他兩人連手，為我們畫出了美麗的遠景。
於是，我們滿懷美夢，做出了選擇，就此走出了那場噩夢。
事後證明：當時的美麗遠景也好、美夢也好，到如今，都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海市蜃樓：美麗、迷人、卻永遠可望而不可及。在看完了明日報個人新聞台【遊魂】的〔選擇〕一文後，更證實了這樣的想法。
也是在讀完【遊魂】的〔選擇〕一文後，我才明瞭到：原來洗腎的痛苦與不便，我過去知道的竟是如此的有限。我也才真的明瞭到：為什麼這麼多洗腎患者執意於換腎。而造成我如此無知的，當然是有人蓄意的善意隱瞞。
【遊魂】的台長Milka2醫生所寫的選擇，和我寫的選擇，雖然不盡相同；但難以抉擇的猶疑是一樣的。要做選擇的是醫生、是病人、也是病人家屬。而誠如該台長所言：「生命很多時候，畢竟是掌握在神的手裡，沒有人能百分百確定結果會如何。」又「上帝的玩笑成就了人們的噩夢」，於是，人們把解夢的希望，寄託在醫生身上。所以不斷去問醫生：「我是不是一定會好？」
明日報個人新聞台【深角度】的台長686在〔當愛情成為悲劇，你該如何遺忘〕一文裡曾提及：「悲劇，其實是發生在兩個主觀認知的差距之間。」所以，剩下來的，其實只是角度的問題。也就是說，用什麼樣的角度去看待或面對選擇後的結果。
「紅樓夢」的“夢”字，一般被解讀成「榮華富貴如浮雲，轉眼成空一場夢」。過去，我解讀、自我催眠的方式卻是：就把吃苦當成一場噩夢，夢醒了，一切苦難就結束了。
後來我才知道：要不要從噩夢裡醒來，其實也操縱在自己手裡。
對我們而言，當時的美夢，雖然已經破滅。但，至少我們已不再深陷噩夢的泥沼裡。
我們一直用這樣的角度，來看待我們選擇後的結果，無怨無悔。
備註：
1.所謂的「洗腎」是在腎功能喪失、無法正常運作時，利用血液透析法，代替腎臟執行應有的功能。
2.各醫院或洗腎中心，多半都設有「腎友會」這樣的組織。其主要的組成份子均為洗腎患者，彼此關懷、互相扶持與意見交流。
3.明日報個人新聞台【遊魂】網址：
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DTMED237/index.html
4.明日報個人新聞台【深角度】網址：
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dennischan/index.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