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馬德里火車站做了短暫的停留後，決定直接換車前往雪歌維亞(Segovia)。
雪歌維亞？一個位於馬德里北部、我的中文旅遊指南裡，僅以短暫一句「以保存古羅馬水道橋建築而聞名」帶過的小鎮。在我的行程裡，因為時間有限，為了去雪歌維亞，我甚至捨棄了有名的Toledo（註１）。為什麼？其實只因為多年前，三毛曾在書裡提及一段：「雪歌維亞有還沒結婚前，冬天躺在雪地上，被荷西裹在大衣裡，還要分吃一杯冰淇淋的記憶。」
是的，我喜歡三毛，不管多少人如何批評她。
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稻草人手記…一本又一本，一篇又一篇精采動人的文字，在我童年裡，在那個封閉保守、台灣還沒開放民眾自由出國觀光的年代裡，為我打開通往外面世界的第一扇窗。讓我在十二歲以前，不曾懷有過美國夢，卻已立志：長大後如果出國，第一想去的地方就是西班牙，還有撒哈拉沙漠和荷西長眠的加那利群島。暫時去不了後面兩處，我無論如何也要先去馬德里、瓦倫西亞和雪歌維亞。
火車扺達雪歌維亞時，已是近午。走出火車站，對面即是一間青年旅館，我走進去要了一個房間。放下行李，我迫不及待又離開旅館，到大街上遊盪了起來。
元旦假期間，整個小城空盪無一人，走在小鎮裡彎彎延延的石板小路上，別有一番風味。我延著小城的商家走著，也是因為下午，幾乎所有的商家，全關門去Siesta去了（註２）。在實在無處可去的情況下，我又走回旅館，在簡陋的公用浴室裡洗了個澡，回房裡睡了起來。這一睡竟到晚上，被一陣吵雜的聲音吵醒，打開房門一看，是一大群看似觀光客的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呼嘯而去。我走到櫃檯，一問之下才知他們要去看佛朗明歌的舞蹈表演。婉謝過櫃檯的推銷，我又一人晃到大街上。
冬天，天黑的早，街上的幾處商家雖然開著，看起來反而是說不出的寂寥。到一家便利商店買了些裹腹的乾糧，付錢時還費了好一番功夫比手畫腳，又回到旅館的房內。打開電視看了好一會完全聽不懂的西語電視，因為疲倦，我又睡著了。
啊～我在西班牙的第一夜，竟就在沉沉好眠中渡過。
第二天，我起個大早，退了房，又來到大街上。晃啊晃的，在小攤上買了幾張風景明信片。然後我看到對街有一台自動提款機，上面有著ＶＩＳＡ的標誌，就走了過去。在機器前百無聊賴的研究了半天，試著按照上面的指示，異想天開看能不能提出現金。每次到了「Please enter your PIN number.」就停了下來，其實心裡再清楚不過：自己根本沒有什麼提領現金密碼（註３）。
這時，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一串的西班牙文。
我回頭一看，是一個西班牙男人在對我比手畫腳的說話。他很熱心的、哇啦啦的要教我怎麼用那台機器，我試著用英語告訴他：我並沒有提領密碼。他卻不死心，又試了好幾次，最後終於大概是懂了才放棄。卻又繼續對我哇啦啦講個不停，我只好傻傻的對他微笑，他也不放棄，逕自說個不停。靈機一動，我拿出剛買的明信片，指著我自己，再比比上面的教堂。他接過明信片看了半天，終於懂了，又哇啦哇啦說了起來，中間夾雜著好幾個：Si Si（西班牙文的Yes, yes!），最後索性示意：我帶你去。
我就跟著他又走回大街上，一路走，他還是一路對著我比手畫腳說個不停。時而停下來對我微笑，時而又拍拍我肩膀，舉手投足間，就是說不出的和善與友愛，令人忍不住要信賴。等我們走到一個公車站時，從他的語氣和手勢裡，約略猜出他的意思是：「從這裡搭車，就可以到妳要去的地方。」我不斷用西語對他說謝謝，他卻始終沒有離去的意思，陪著我等起車來。最後公車終於來了，我心想，這下你可以功成身退了吧。車門一開，他先行上車，我跟在他後面，他對著司機哇啦哇啦又是好長一串，又示意要我把我的明信片拿過去給司機看，我照做了，說時遲那時快，車上好幾名乘客全湧了過來，挨近我的明信片，每個人的反應都一樣：哇啦哇啦的又全比手畫腳了起來，討論得好不熱烈。終於，他下了車，司機把門關上，車子要開動了，我對還站在路邊巴士站的那位陌生的朋友，感激的揮揮手，而他呢，在車子走了好一會之後，還在那對我頻頻揮手呢！
公車在小城裡轉了個幾圈，我貪婪的拼命瀏覽著窗外的景色，也看到了那有名的羅馬水道橋建築。突然，那座明信片上的教堂已映入我的眼簾。在我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時，包括司機在內，還有好多名乘客，已同時哇啦哇啦又比手畫腳對我叫了起來：「妳可以下車了啦！」
就這樣，我在其實完全不暗西語，卻又實在“完全聽得懂得他們在說什麼”的情況下，順利的到了我想去的地方。這個經驗，成就了我日後自助旅行常用的「白痴問路法」第一招（註４），幾乎是履試不爽。爾後的好幾天，同樣的情況仍不斷在發生。
多年後，每當我看到台灣遊客到西班牙旅行時被搶、被傷害等各種遭遇，政府不斷提醒國人：西班牙治安不佳，國人前往旅遊務必小心提防的種種報導，都忍不住要懷疑：他們在說的西班牙和我去過的西班牙，倒底是不是同一個國家？真的是那個在我個人的旅遊經驗裡，人民最熱情、最友善、最值得信賴、無數陌生友人給了我最多協助的國家嗎？
備註：
1.位於馬德里南部，西班牙另一個有名的觀光景點。
2.Siesta：拼法不太確定，西班牙文裡，睡午覺的意思。一趟西班牙行，真的教我領教到他們Siesta的功力：時間一到，所有的公司行號、商家全拉下大門午休去，一時間，彷彿整個世界都睡著了般。
3.那個年代台灣的信用卡的使用或流通都還不是很普遍，至少還沒有可以用信用卡從自動櫃員機提領現金這麼一回事。我算是朋友裡，很早持有信用卡的人，但一直沒有什麼提領現金密碼。歐洲那時信用卡已很普遍，滿街都是用信用卡可以提領現金的自動櫃員機，還有用信用卡就可以打的公用電話。在英國，我曾忘了帶現金出門，靠著我的信用卡，一路從早餐吃到晚餐，還可以買車票等等。
4.這招自創的「白痴問路法」之前曾出現在我的「記馬來西亞行(二)」一文裡。
5.圖片說明及來源：古羅馬水道橋建築
http://www.segoviamint.org/english/segovia.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