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期盼假日來臨的人，只因假日存在的目的，在於提供紓解懶散的時機。而怎樣悠閒度過一天，不只是一個人，或兩個人以上的事。而是一個人與他的影子，需要事先培養默契的大事。
我癡迷於一個人漫無目的閒逛大街的感覺。不僅讓口袋中的鈔票有動武的機會，也可磨銳起眼神，試圖更加敏感地捕捉，四週景象匆匆而逝的躍動，提供我不斷徘徊單調街道的主因：我想要找到足跡可駐留或是啟程的營地，滋養自己已經疲乏的神經，除了單純的攝取刺激外，不需要任何陪襯。既補充因緊張而在日常生活中逐漸磨損的感動，並決定我腳步的節奏，該停佇在哪一個誘人的景點，悄悄滲入旁人忽略的美麗現象，選擇耽溺在肉眼無法參悟的空間，是經過層層剖析的享受。雖說厭憎人群，但我依舊怡然，心甘情願隨著人潮流動。
走進台北地下街，約末是早上十點半左右，這時的街道冷冷清清，乏人問津。頗有生死兩隔閡的淒涼。我倒是醉心於這種恬靜。街道彷彿失了生氣，猶仍在睡夢中夢語著，需要時間的挪移去呼喊它，穿上華麗的外衣，將自己推銷給來往的好奇顧客。台北地下街分為服飾、百貨、美食三部分，我無能選擇自己該去哪裡？只因為琳瑯滿目的新商品，令我目不暇給的同時，使我在頃刻間難以決定去向。只得放下雜念私語，沒有規律的隨心游走，畢竟是一逞悠閒的遊逸。像一般遊客優雅、仔細端詳每一件貨物的粗劣，也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以一張簡陋的紙板或報紙，恣意席地躺臥，沒有固執的常理約束，但我明白我自己要做什麼。
由於素來邋遢，我一向不注重外表的打扮，惹人非議。但我並不抗拒流行風尚，把自己封鎖在古舊的思想裡。我看了許多家服飾店陳列的衣物，除了有叮叮噹噹、袖珍而小巧的耳飾及絢麗的腰鍊，更有令我訝異的奇裝異服，讓我享受不同的視覺刺激。有販賣中國古裝的店面，藉由旗袍與玉鐲傳達古色古香的典雅；也有販售西裝、連身長裙等標價合理的店鋪，叫人難以下手揀選。
再來便是清涼誘人、懾人心魂的泳裝。我表面上不為所動，實際上卻是臉紅心跳。後來想想，那些色彩鮮豔、款式大膽的衣著，是為了突顯女孩的特質或是烘托原本的姿態，何必以羞慚的眼光凝視？況且欣賞美麗的事物天經地義，覺得自己可以接受那表達委婉的形式，而否決淫邪不潔的眼神。雖然會害怕這種姣好的身材，但我喜歡以眼神去擄獲那瞬間的美感，這些玲瓏有緻、白皙的細嫩皮膚甚至是朱唇微挑的羞赧，便會成為我寫作的素材。我喜歡把純淨的美套入心中，擴大它美的極限。不讓腦中萌生額外雜念，重點在於「色不迷人人自迷」，何況我的目的無他，僅僅在於冷漠地凝視，某些令我在意的小事物。
時近中午，有些飢腸轆轆，便打算先休息填飽肚子。我選擇一家讓我感覺愉快的店面坐下，只因為招攬客人的老闆態度和藹，有趣的是他穿著西裝，卻操著閩南語向往來客人頻頻呼喚：「人客，吃麵或吃飯？」我嚮往那溫馨且沒有嫌隙的感覺，所以我願意拋出金錢，靜靜坐下，以旁觀者的角度，享受人潮逐漸湧入，導致空氣也開始有些溼熱的街道。當筷子還沒拿好，尚未夾緊那滑溜的海帶時，一群銅臭味十足的上班族，便在我身後的桌子陸續坐下。我了解這是難得的休息時間，不便打擾他人高聲談話的澎湃情緒。忍耐住自己的不悅與煩躁，只是為了安寧。我向來厭憎絮聒不絕的對話，如此而已。言不及意的對話，美其名是消磨時間、培養感情的溝通方法，但在我眼裡只是反覆咀嚼無意義的語句，我寧願選擇徹底的沉默，靜靜啜飲游逝在指縫的潺潺時流，才我想追逐的清閒。
我深知自己的心過於紊亂，無法凝神省察缺失，常受外界影響而難以放鬆自我，所以我匆匆解決午餐，快步離去，只因不習慣嘈雜噪音與世儈人情的交織。但不知曾幾何時，我也慢慢陷入台北暗濤洶湧的浪潮，甚至無法自強悍的暗流漩渦中昂然抽身？不過我會想法子奮力游出，我知道繁華亮麗不是我的世界，只是希望藉由新穎的資訊、炫目華麗的物品去刺激我的思考，除此之外，總不想主動滲入這大染缸，因為都市裡藉由虛靡生活而衍生的迷惘，終究是超越言語陳述的一種滄桑。
搖搖晃晃著身軀，也搖搖晃晃著思緒，時間慢慢在夕陽的催擾下，染成鮮明的橙紅色，撲上我沒有表情的臉孔，似乎想圖個廉價的笑靨。只是毫無意義。酒窩的紅潤，是為了情緒波盪而存在著，不為其他事物。
下午五點半，學生及上班族陸陸續續出現在視線中後，地下街更是顯得擁擠。有許多兩小無猜、動作親暱的年輕情侶；有外型十分勁爆、頭髮挑染深綠中年婦女；有些疲於奔波，攜帶著沉重公事包的紳士和我輕輕擦撞一下......淡漠看著這些人，煞無其事背負著寂寞穿梭在我的身旁，我知道這樣的流動不尋常，隸屬流動的冷漠，只因我本身也是如此寒冷！站在滿是人群的街道中央，霎時心念一動，察覺有人正微弱叫著我的名字，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呼喚。我猛然轉身回頭，卻只有幾名面有狐疑的陌生人，以不屑的眼光審視我寒傖的衣著。無妨，我繼續向前慢慢遊歷，只為擄取某種失去的感動。
我開始陶醉出神，喜歡上一個人獨自閒晃的滋味。謹慎觀察不同裝扮與個性的人們，他們臉上令人好奇的多變神情，甚至無法忘懷，在人群裡來回走動，悄悄聆聽四周，並凝縮自己的高傲，去品嚐在舌尖飄忽的神秘感。沉溺的理由早已淡忘，在疲累之後，我刻意把跫音拉長拉遠，因為啟程的時間到了，如同一場好戲再精采也得謝幕。我即將回到，來時那條瀰漫更多寂寞與感動的街道。
錶上的時間有時只會帶來悲傷，對無家可歸的人來說，時間是最折磨人的刑具。但對有家歸不得的人而言，時與分卻是兩種帶來救贖的概念。而我還不想把自己安置回冷淡的空間裡。街上人群越來越稀少，天色也逐漸暗了，紛紛灑下的銀光似乎無能洗淡，我一身纏繞不休的執迷。無妨，擺手輕笑，倚靠著剛粉刷好的牆壁，體會它帶給我的冰涼。那真是最悠閒的享受，只有一個人的影子，才能明白。
喜歡一個人逛街，看透世間炎冷的迷亂。我向來只相信自己堅定的腳步，懷疑耳畔吵雜的絮聒。而矛盾在於明明討厭置身人群，卻享受被排除於外的疏離。每一步的離別早已替下一步的邂逅設下棋局。只是我一向不博弈，僅僅一旁冷觀，看他們如何一分高下。只是他們的勝負，雖與太陽偏斜的時間有關，但總與我驀然消逝的身影，無關。
2004/10/5 2006/7/2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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