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我總算了解這十四個字蘊含的寂寞。在我慷慨喝下四大瓶五百毫升的麒麟啤酒後，勉強藉由搖搖晃晃的身體領悟的，痛與非痛，情亦非情。
就在昨夜，九月二十二日，按捺不住對妳的重重思念，又苦無管道宣洩，只能藉酗酒忘卻一切。我自己清楚，飲酒絕無可能澆熄濃濃愁火，只會喚醒沉醉在愁緒裡的憂愁。酒愁譬若秋天低溫的火焰，是清醒卻又甘願沉淪的自焚，也是哀傷卻不願傷害對方的心靈戕害。
滴酒不沾且潔身自愛的我，是因為妳曾經推薦我小酌，我才願意果斷嘗試，沒想到居然演變成發洩悲哀的狂飲，或許這也是妳始料未及的吧，或許基本上與妳無關，妳我都十分清楚。
九點半，在學校計中胡亂寫了幾首爛詩後，開始心神不寧，低頭啜泣，卻要逼自己抹乾眼淚，因為眼淚決不適合悲傷，是在喜悅時才用上的調味劑。但我無法遏止蔓延的思緒，也無法自私地去傷害妳，儘管妳把我傷得體無完膚，我也心甘情願，所以我選擇心靈上的自殘。
九點三十五分，到中師附近的全家超商，果斷自冷藏櫃拿出四瓶套裝的麒麟啤酒，迷迷糊糊付了帳後，朦朦朧朧走回宿舍。我毫不後悔如今每一秒的瘋狂，也沒有後悔的餘地，因為我深知拉開拉環之後，冒出的氣泡和令人微醺的酒味，不可能讓人像麒麟一般騰雲駕霧。而墜落萬丈深淵，才是肉眼無法察覺的真實。
九點四十分，我開始在宿舍餐廳，光明磊落地喝起酒來，姿態依然如昔，無可挑剔的優雅溫文，但叫週遭的同學、好友訝異：「你什麼時候學習學會喝酒的？你以前堅持的原則哪裡去了？」同儕的質疑一針見血，切入核心的態度令我欣悅不已。我是在學習獨自淒涼，妄想在酒醉中清醒，考驗自己如何用意志力去壓抑愈加濃厚的醉意。好有趣的鍛鍊方式，請別學習我的愚昧。
喝完第一瓶酒，我正翻閱簡政珍老師的《失樂園》，我不禁淺淺一笑，自己不也是深處狹隘的小小伊甸嗎？唯一差異就是只有一條佇立在庭園中央哭泣的影子。
續杯吧，麒麟。此時我已有些倦怠，但我不懂輕言放棄，堅守我許下的諾言，即使無法傳達，也要刻苦自勵，在頹喪的環境中，塑造永恆不變的我。書本上凌亂的筆跡，證明我的中樞開始錯亂，無法準確傳遞正確的指令。無妨，徐徐泠風會吹醒我的無知，也許風不再是雨的時候。
當我發覺我已經在向上路搖搖晃晃時，已經是飲盡四瓶麒麟之後的事了。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很冷靜，頭腦清晰，自己明瞭自己在做什麼。但我也深深明白，我在酒醉時的「理智」，在旁人眼裡卻是無可救藥的笑話，連作夢時的夢話都比不上。習慣裝傻裝灑的我其實清楚這一切的詭論，只是不願揭發事實，害怕那個冰冷嚴峻的自己沉入海底，墮入深溝。所以我選擇癡傻的熱情，放棄執著於心的冷漠。
就算天旋地轉，手腳不聽使喚，我仍舊咬牙抵抗睡意，用力咬著下唇，不管是否流血，都得忍耐自己想要倒地的生理反應，因為我要以強勁的意志和思念，征服我脆弱的肉體。對妳的清純愛意，讓我可以超越自己的疲倦，讓我不再懈怠，而我站在向上路左顧右盼，不顧馬路危險，只是想尋覓妳的倩影，想說一句「對不起」而已。
我拼命疾走奔馳，是疾走也是寂走。在紊亂的十字路口展露我的輕功，於車陣中輕盈閃避。穿梭迅如疾風的轎車及摩托車是我在高中培養的看家本領，只是情況有些惡劣，在我搖搖晃晃的不利狀況下，不僅沒辦法發揮實力，對周圍的敏銳瞬間下降了不少。險象環生是必要的浪漫，我無法拒絕這種外來刺激。而逼迫我選擇這種刺激的誘因，就是無法磨滅的真摯情感。
我心知這種行徑愚昧不堪，但這必然要做。讓好友們擔憂，在我先前早已評估過，我卻違逆他們的關心，一意孤行，只因為我有更重要的選擇。我感到萬分愧疚，因為我抉擇了最壞的路，也是我一貫作風：自虐。這樣做十分殘酷，傷人傷己，而默默忍受悲傷，寧願一肩挑下痛苦，也不願將愁緒拋給朋友分擔，則是我最自私的自以為是。我不願向他們傾吐負面情緒，卻因這種隱藏情緒、強顏歡笑的行徑，深深折磨掛念我安危的朋友，我真是錯得離譜。
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妳還是我？或許誰都沒有資格談論對錯。關心到了極致是把一個人緊鎖在心，我知道我讓妳無法喘息，享受妳追求的自由。我想我的確自私剛愎。我在向上路不斷嘔吐，晚上的爌肉便當在那時是多麼香氣誘人，現在卻淪為電線桿旁，一攤噁心黏稠的混濁物，還散發令人掩鼻的酸臭味。正如同我對妳的綿長思念，在妳眼中只剩下噁心反胃的堆棧，其餘的甜美回憶則是海市蜃樓。所有送給妳的書也可以是資源回收的廢紙。為妳連夜改寫，導致我必修課慘當的小說也被退回。真的是如夢似幻，與天長地久相較之下，我只是遭受夢想遺棄的人，而我從未否認它，因為理想畢竟是奠基在合理的現實中，只是妳無法了解我罷了。
「真實夢與夢永恆」，這是我送給妳的句子，當初看見妳喜孜孜接受，還把它當做自己在即時通上的暱稱，我知道妳也是嚮往夢想的，這就夠了。所以我破涕為笑，讓妳遠離我的枷鎖吧。我知道我因妳而產生遽變，我改變了不懂聆聽、自以為是的獨裁性格，學習更加溫柔去欣賞他人的生命，懂得更設身處地去關懷他人，而且方法要使用正確，不得莽撞衝動，以蠻橫的牛脾氣橫衝直撞。但我的心從未變更，那是我堅守的原則，愛與非愛是過去式也是未來式，因為永恆總逃不離掌心。
我始終找不到妳現在住哪，而即使找到了，我要說些什麼？說我喜歡妳嗎？還是偷偷看妳一眼？最後我決定回宿舍睡覺，一覺起來，才有足夠的理智討論夢的後續。 拖命走回中師宿舍，一階一階爬上九樓，此時我頭腦十分清晰，我的腳步也越來越輕盈，這不代表我搖搖欲墜，也非神經病的雜亂步伐，而是最沉著的清醒，又痛又冷，今晚的夜風啊，叫人討厭。
九月二十三號凌晨，我吐得亂七八糟，醉得一塌糊塗，雖然朋友都稱讚我的酒品一流，不會亂發脾氣或是口出穢言，但我明瞭這是勉強身體的莫大錯誤。我需要的是回歸我的軌道，展現我搞笑文藝青年的功力，突然一陣冰霜襲來，我的同學又得開始在我製造的凜寒中，詠懷滑雪也需要熱情的有趣論調。
達達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我想也是。我不是那個妳殷勤盼望的歸人，也不是匆匆一瞥的過客，我是那匹日行千里，超越風雨與淒涼哀傷，獨自在落寞中瀟灑馳騁，卻苦無伯樂賞識的赤兔馬。妳也清楚不過，只是妳沒有勇氣面對現實。妳只要拿著鞭子，便可以前往妳要的國度，但妳卻流著眼淚放下了。
妳如月牙般明亮的殘忍，狠狠削去我送給妳的夢與真實，然後用無理取鬧漱漱口後，盡情催吐妳所拒絕的付出，我真希望有一點點溫柔，妳沒有刻意嘔出，讓它藏匿在妳嘴巴深處，看看哪個月圓的時候，會從口裡逸出，成為迷濛視線的白霧，否認妳堅持的無愛無恨。中秋節快到了，我悉心期待這個結果的到來。
我發誓我不再把妳放在心上，但我馬上喃喃自語反駁了我自己。念著妳的小名，妄想我們約會的那晚，我應該多做一些動作的。於是我拿起針線，待在自己的書桌前，一針一針為新買的和服貓布偶，縫上最燦爛甜美的微笑，像妳一樣的靦腆，與自傲的銳利眼神。
我願意用我滿心的祝福，為妳編織一對翱翔蒼穹的羽翼，希望妳能找到純潔蔚藍的天空，散佈妳期盼的孤獨與憂傷。我對妳感到萬分抱歉，慚愧不已。因為我的沉重只帶給妳凌駕地心引力的壓力，讓妳無法輕盈飛翔，我只是將妳陷入地獄的卑鄙小人，從不會是妳希望的愛人。就因為我可以憑一己之力，在往後的日子，以想像把妳虛幻的形體鎖在我的心裡，所以我才心甘情願自行離去，願意背負妳的身影活下去，儘管真相是那麼虛假哀傷。孤獨的愛從不需要理由，而寂寥卻需要詩意點綴，「無怨無尤」四字，將會替我的真誠，書寫超越時空的真實。
今生一憾，了憾也好，遺憾也罷，總歸有人深情，有人絕情。看著日記本中有關妳的一切，我從未後悔以生命熱愛著一個人，而悲慟只是落於掌心的雨滴。喜歡淋雨的我，選擇在記憶的深處被遺忘，擁有「雨」之名的妳，終究隨雲飄逝在視線之外，在我眼神中逸散了蹤跡。沉默的藍天依舊淡藍，泛淚著動人的憂鬱，只是我不再回憶，也不讓冷酷的影子，在每一個有雨的夜晚，沾染來自銀泉的冷光。
2004/9/23初 2006/7/1修
P.S這女生是我大學學妹，那時我三年級，她讀音樂系，與我差距兩歲，是個神奇的人物。琴藝一流，會拉小提琴，高中時還會寫文章，最喜歡做的事是畫漫畫，理想是做個漫畫家，那時還在學習合氣道，同時也是柔道紅帶，可說是文武雙全。最喜歡說自己是孤獨的，卻常常與我聊天到深夜，聊到我媽叫我趕快去睡。有時起爭執時會罵我三字經，喜歡我當年寫的爛詩，還幫我的詩畫了幾幅畫......她住在屏東，我暑假就千里迢迢從竹北跑到她家，送給她我親手畫的漫畫與我珍藏的書。那天是有獨處的機會，但我蠢到跟她說了一堆文學理論，說明什麼是士，她那時回答我要我好好了解女生的心理，我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過沒幾天她就生氣不與我談論了，還說我這個人很可惡心機很重，說出今生「我們都不可能再是朋友」的話，然後我就沒見過她了。或許在校園偶然看見，但只剩下她偽裝的笑容而已。她常說自己無愛無恨，我知道她是很難過的。只是當她說出「如果你不能改變自己，就算我願意陪伴，我也不會改變」的話時，我當時蠢到反駁她的看法，而不是反省我的行為，或許也是她覺得我沒救的理由吧。雖然事隔兩年，我如今還是喜歡著她，儘管她不愛我，甚至是憎恨也沒關係。我的情感能維持多久呢？我也不知道，一生一愛可能是個笑話，但要我放下過去，很難。不過之前燒光了我寫給她的信和她為我畫的畫，或許真的可以遺忘，還是已經不需要外物勾起回憶，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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