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氣萬千,怒斬世間不平,坦蕩直率不做作,是男人憑依的浪漫,心靈仰賴的具體作為。在現實生活中,雖無法快意江湖,像史記記載的刺客游俠一般,違法亂紀,破壞社會秩序,但那情義無雙的心態,士為知己捐軀的深情,不該漸漸平淡,縱然世間炎涼比比皆是,男人該要有堅定的意念,執著自己無悔的情操,以保護身邊重要的人以及事物,犧牲自我幸福,在所不惜,只是爭一口狂氣。
我喜歡看布袋戲,不是在乎其中絢爛的聲光效果,而是精湛的操偶技術,及良好的劇本。良好的劇本可以創造多少英雄豪傑,讓人在戲中思慕,效仿那高風亮節的奉獻情操。為真理、正義挺身而出,不論一己得失,僅僅為了拯救蒼生,那份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衝動,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信念。很傻對不?瀟灑痛快,完納一生劫數,既然什麼也不帶來,那就清清白白倒落塵埃,雖死猶生。不需考慮他人世俗眼光。生是我,死亦是我。他人意識,難以權衡。
我自己與一般同好不同,不是喜歡武功高強的劍客、狂放不羈的刀客,而是智冠絕倫的策謀家。人總欣賞與自己波長相符的同類。從以前就喜歡思索,喜歡與人爭辯,到最後摒除意氣之爭,而是以智鬥來決君子高下,那種爽快又豈是動拳腳所能領會?從小喜歡讀戰史與兵書的我,常常在腦海裡擘畫一個接一個的完美計謀,偶爾在現實實踐,得到個人前所未有的寬慰,便成為我的消遣。只是當年血氣方剛,不懂得保留,往往驅使人心而不自知,濫用他人真心而自得意滿,完全背離學習兵書的原意。武,意在止干戈,而非掀動兵燹;使用計謀是為了防範未及,是為了保護弱者,而非欺凌愚人的自滿。
了解這個事實的我,開始在布袋戲中尋找類似的角色。而在「霹靂兵燹」末出現的一位軍師型角色,讓我沉迷於他的丰姿氣度,儘管身為梟雄,但依舊不改謙狂,不擇手段達到目的的兇殘。
平風造雨,是多麼狂妄,卻又透露無限自信的頭銜。飄逸的身影,高傲的氣質,進退得宜的犀利言語,洞燭先機的眼光和體恤下屬的深情,叫人著迷。為了達到理想甘願一賭蒼穹,有放下捨得的恢弘,縱然擁懷野心,但善惡不過也是凡人的衡量,沒有多大意義。人終究是賭一口氣而縱橫人世,太多顧忌和原則,反而喪失掌握權,把機會讓予別人,十分不智。
無吾不能之事、無吾不解之謎、無吾不為之利、無吾不勝之爭。雖然是蠻爛的句子,但那樣直接的自信,必然有一定的實力,否則誰敢大言不慚?事實上我們能掌握的不多,但能在合理的範圍呼風喚雨,解決謎題,在無形之間洞悉人心,在漩渦詭譎內決勝千里,運籌帷幄於萬險之中,這種生活多麼叫人仰慕。而不嗜血的逍遙,心念一轉便是不同世界,若沒有一定正心維繫,自然可怕。
風與雨,是凌駕人類之上的自然現象。至今雖已有人造雨,也能藉由科技產生風,或是改變風向。但還是不能完全掌控。以前諸葛亮就是觀測星象,明白何時起霧,以小見大,見微知著,才能克勝曹軍。這是身為一個軍師基本的學識。很可惜天文我至今仍未透徹,要不然我也想觀測星空,明白那之中的奧妙,隨時對寰宇抱持疑問及揣測。這就是思考的樂趣,不用與人終日拉拉扯扯,涉入不必要的恩怨情仇,只做平淡漂泊的獨想,這般私我的優閒。
那又如何平風造雨?充其量這只是笑話,沒有人可以預測未來,只能做到事先防範。利用有限的資訊鞏固自己實力,隱藏實力戰勝他人。要不就是毒辣些,委屈示弱,趁敵不備時以笑容屠戮,讓對方在你微笑的哀憐中毀滅,這是奸狠者秉持的優雅。只懂動刀動槍的見血狂徒,很好掌控,隨時都能淪為手心的殺人兵器。只要想的話,連父母都難逃控制, 一樣是可隨時拋棄的棄子。很殘酷沒錯,但現實就是這般無情,瞬息寇讎。能不能安然看見明天,還是未定之數。
只是我早已厭倦爾虞我詐。人心,畢竟是不能輕易褻瀆的。明白這個道理的我,把謀略轉為另一種用途,就是保護,告訴他人如何提防小人,如何自保,這就是現今我可以贖罪的。曾經被任何人出賣過的我,也曾出賣過任何人,深知在黑暗的漩渦中浮沉,十分痛苦。如今一身坦然,該謀略的是是非非就在戲中觀看吧。現實中需要的是多一點溫情,而非猜忌懷疑。對於算計與利用,我早已疲憊倦怠。
平風造雨,最後還是倒落黃土,雄心壯志,如雪、似霧。這與織田信長的梟雄人生,又有何異?在本能寺被親信叛變,身邊沒有駐紮任何重兵,是深信自己判斷的狂傲?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無奈?梟雄總有自己悲哀的下場──眾叛親離。以前我想做個梟雄,掌控人心不餘情分,站在屍骸的頂端昂首狂笑,臉頰兩側流下冰冷的寒淚後,自我毀滅。如今我想做真正的英雄,犧牲自己的一切,成為別人路上的無名枯骨,沒有墓碑,沒有回憶,也沒有被記憶的資格。一生輕盈無憑,來得瀟灑,死,也要痛快無悔,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這才是真正的浪漫,是男人一生無法取代的堅決,也是我要貫徹的真實,儘管從來沒人在身旁,那也無妨。風依然飄絮,雨曾經打萍,人瀟灑無依,染血的白羽,則是墜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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