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夢,可能是在紛紜驟變的無情現實中,唯一被核准自由幻想的行徑。現實裡,總有太多瑣事讓人心臟出毛病,情緒暴躁毫無耐心,連慵懶坐下,吃塊沒烤熟的雞排也難以遂願,就得忙著接聽退潮的舊式手機,磋商下一秒的會談地點,而你明知那裡的咖啡非常苦澀,正如同客戶咄咄逼人的奸詐臉孔,令人難以招架,並且舌苔起泡,想吐口唾沫都會劇烈疼痛,宛如岩漿熊熊冒出,淹沒乾枯荒蕪的臉頰,焚燒剛萌發新芽的毛髮。
畢竟有種選擇,可以偶爾消遣、調侃自己,放逐敏銳神經到意識無法干涉的場所,諦聽鳥兒無憂無慮的輕鳴,在早已麻木的耳畔盡情響徹,喚醒殘餘的奕奕神色,重新飛躍在無表情的面容上,栩栩如生翱翔。而揮別惆悵的心情,放把火燒掉堆砌如山的公務,並帶點小說反派人物優雅的奸笑,在雙手無法產生指紋,事後難以追查責任的世界中肆虐,是被慷慨允許的,一種對現實的反抗驅力,那就是作夢,做一個令人遐思咋舌的夢。
在眼簾拉下疲倦之後,你可以捨棄原有身分:忘記實驗課中突然爆裂,讓人灰頭土臉的酒精燈、擺脫公司登徒子不潔念頭的凝視、踢開懸掛在腰間的手槍,對社會安寧視若無睹、將鏟出多少卡路里的鍋鏟丟入垃圾桶......悉聽尊便,這是隔絕法律、人際關係、知識、常理的天堂,或是說以一種唯我獨尊的態度,修築真實的海市蜃樓的虛幻空間。因為這感受十分強烈,隸屬每一個嘗試新奇感覺的人,而那滋味絕非外人所能領略。
我很慶幸自己擁有很多綺夢,在夜闌人靜,繁星熠熠生輝,襯托剛自烏雲姍姍走出,以濃厚的霧氣遮掩含羞柔光的嬌月,含情脈脈傾注一束束純銀河流,洗滌我朦朧的昏眩眼神。而我在這淡雅的氣氛下,便不加思索麻痺自己敏銳的神經,捨棄思慮周密的理智,任由披著斗篷的夜神,毫不費力擒擄在現實波盪中沉浮的我,洗刷我對塵世的掛念,將我帶至神秘的境域,然後任由我胡作非為,在浮泛想像的空間中不負責任地妄想,狂暴且無賴。
有時,我可以是個英姿挺拔,身懷絕藝的武林高手,胸懷俠義精神,趁著蕭瑟秋風拂來死亡的氣味時,慨然而出,並露出百般無奈,但不得不涉入塵世糾葛的惆悵表情。而在剎那間擊潰侵擾百姓平安生活的奸佞小人,霸氣凜然,不留恩情不留名,瀟灑走出戰圈,但難掩的憂悒神色,婉言勸告惡人回頭是岸,勿再墮落慾海之後,轉身翩翩離去,踏著絢爛的紅葉,長嘆流浪的軌跡,隨著颯颯怒號的狂風漂泊,明確的落腳方向連自己也不明瞭。
或者,我是整裝齊全的騎士,在偏僻的一個小村莊,耳聞遠方一座荒廢已久的城堡,沉睡著一位絕代佳人,須要有十足勇氣與毅力者,方能讓她悠悠轉醒。性烈如火的我一定會忽略掉村民囑咐的事情:旅途上危機重重。而蹙眉凝盯著前方巨碩駭人,口吐熾熱焰火,嘴流劇毒涎液,一爪劈斷我長矛的凶狠惡龍。我很遺憾沒帶十字架或是聖水,前者是吸引惡龍信教的媒介,而後者用來解渴──我害怕得口乾舌燥......
要不然回歸現實,我是個無惡不作的流氓,色瞇瞇看著心儀女孩的胸部,漾起向前緊緊摟抱或是不斷撫摸搓弄豐腴體態的狎念,聆聽那嬌媚呻吟的喘息聲,得到視聽覺上的小小滿足;再來便是闖入銀行,拿著衝鋒槍挾持商業鉅子,威脅他把身家財產全過戶到我名下;怒氣沖沖邁入教師室,揪起一位老師的衣領,像抓小雞一般,把他以單手輕鬆舉起,喝令他給我滿分......而我發誓窩在電玩店裡,揀選日文H-Game不付錢,無賴地賒帳,將爛攤子留於親人處理,然後吐口濃痰快步逃竄。
但現實終究是殘酷而且刻骨銘心。鬧鐘或是生理時鐘的設置,便是對這過於天馬行空的想像作為抵制,在鬧鐘震耳欲聾的響聲阻撓下,一切設想的綺麗將瞬間淪為泡影,成為毫無價值的飛煙,勉強尋得一片蔚藍天空,得以棲身。我發現,身為武林高手的我轉身後居然被狡獪的奸賊以飛刀偷襲,懷著怨恨當場斃命;抵抗巨龍的我,面前突然出現一位身材纖弱的少女,用極其瘦弱的手腕扛起巨龍,然後拋到九霄雲外;而現實中目空一切的我,僅僅是未知男女人野合的產物,連個身份附註也沒,囹圄即在眼前,耽宴於逸樂只是飲酖的權宜之計。
這就是夢境與現實的差異。夢不過是調劑身心,藉由一己微渺之力,創造出的對社會無實質助益,暫且眩惑自己心靈的虛靡場所,不適合久留,腐壞自我奮發向上的原動力。現實雖然惱人,使人煩躁鬱悶,而內心渴求的奢望總是事與願違,像厚重的枷鎖銬在脖子之上,至死方休。但決定現實枯燥與否的鑰匙,依然在我們手中,只是我們遺忘了擺放地點,因而每天案牘勞形,忙碌不堪,打個盹也被視為偷懶。其實我們應該婉惜,有關昏睡的權利,並尊重一個夢的價值,在呼吸尚未正式停息前。
夢的概念十分縹緲,也許是對現實茫茫迷惘,卻無力更改,給予自己一絲希望的寄託。像個試圖攪翻讓自己苦痛的情境,或是杜撰讓自己逍遙,卸下一切防備,愜意地自由徜徉的無瑕空間。一把鑰匙,攸關現實疲乏度的鑰匙,化做不同模樣,隱藏在每個人的世界裡,是條完美的途徑,引導每個倦怠的人,抖擻精神竭盡想像力,在幻想中汲營尋找,邁步到維繫「正常生活」的關鍵。而唯有掌握了渴求短暫安寧的自己,也才能毫不畏懼,在真實世界中實踐著璀璨的夢,挺起胸膛恣肆不踰矩的輕狂。而非僅僅是夜半庸俗的佼佼者,沉溺在六個小時以上的安逸中,選擇迷迷糊糊的逃避,否認這世界充斥諸多挑戰及隱喻艱辛之下,將綻開清艷花群,散播芬芳馨香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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