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死中煎熬出來的民主前輩----悼念國策顧問蘇洪月嬌女士◎楊青矗
1960年，雷震的「自由中國」雜誌，結合本土在野人士許\\\\\\\世賢、高玉樹、李萬居、蘇東啟、郭雨新等，籌組「中國民主黨」，宣布於九、十月之間成立。蔣介石以少數外省人的軍公人員統治多數的台灣人，最怕外省人與本省人的政治人物結合，形成反對勢力來反對他，而且他們又要組黨；加上之前該刊刊登過批評國民黨施政的不當，及「反攻大陸無望論」，蔣介石無法忍受，即在10月8日，以匪諜罪逮捕雷震及編輯傅正、馬文驌與會計劉子英等四人，並下令該雜誌停刊。當時蘇洪月嬌女士的夫婿蘇東啟先生，任雲林縣議會議員，在議會提出質詢，舉事例說明雷震等人是愛國的知識分子，要求政府特赦他們。
全體議員45人，其中國民黨員39人，都無異議通過。1961年9月19日凌晨，一群特務衝入蘇東啟家抓走夫婦倆。當時蘇洪月嬌有哺乳的嬰兒蘇治原，甫出生4個月，她只好抱著一起去坐牢。 疲勞審問偽造各種證物 蘇洪月嬌說過她被捕後的情形給我聽，也偶爾在群眾演講會抗訴國民黨迫害民主人士。她說她被疲勞審問，要她承認她先生搞叛亂，這樣可原諒她先生免受死刑，也可以放她回家。她不承認，特務帶她去看受刑人遭受刑求哀號的慘狀。告訴她，她若不承認，她先生蘇東啟也會遭受同樣的慘狀。她心靈被撕裂著，但警總偽造在她家搜到各種叛亂的刀槍等武器及名冊，她不承認，不能受騙。
翌年5月27日，蘇東啟案有：蘇東啟、張茂鐘、陳庚辛等三人，依據叛亂條例二條一判處死刑，詹益仁無期徒刑，其餘46人分別判12至15年的長期徒刑。 奔波搶救島內外人士 蘇洪月嬌因要哺養嬰兒，警總又不易羅織她罪名，放她出去。她一出來，為營救丈夫及同案人士，到處奔波，接觸島內外人士、國際人權組織及媒體。因她奔波搶救，警總又逮捕她進去；然後又放她出來，她一出來又到處奔波營救；但又被抓進去。
她被四抓三放；國民黨恐嚇她不可到處投訴，但她不能眼看丈夫及同案們白白被槍斃，不畏跟監，仍繼續奔波營救，而引起國際人權團體的注意，國民黨受不了各國輿論的壓力，將原判決發回更審，1963年9月20日改判，原來的三個死刑者改為無期徒刑定讞。蘇洪月嬌因不聽話，到處奔波營救而以「知情不報」判處徒刑二年。她的奔波救活了三人免被槍斃。如非懾於國際壓力，上訴不可能減輕；按照國民黨的慣例，政治犯被判刑後，自己再上訴，視為不知悔改，會加重刑期。如判無期再上訴，會改判死刑槍斃掉。
蘇洪月嬌帶著襁褓中的嬰兒蘇治原入監服刑，家中還有幼兒一子四女。當時政治犯的親戚都怕受牽連，視如陌生人，她娘家又因為人作保，財產被拍賣光，生活窮苦，有一餐\\\\\\\沒一餐\\\\\\\地幫她扶養五個孩子，五個小孩有時不好意思待在舅舅家，流離失所。在與朋友聊天時，談起這段悲慘的往事，說者與聽者都淚\\\\\\\流滿面。 她於1963年12月31日出獄後，大家都像躲毒蠍那樣逃避她，李萬居先生一直要她出來競選縣議員，丈夫坐牢，她一個女人，要撫養六個孩子，丈夫因參與政治付出慘重代價，她不能讓孩子再失去媽媽。
但如不出來競選，難以洗刷人見人怕的政治犯的罪名。她競選縣議員即告當選。在聊天時蘇治芬告訴過我，她小時候即會幫媽媽拿麥克風助選。縣議員的薪水微薄，蘇洪月嬌為要養家，兼推銷肥料、汽車、拉保險等各種行業。還要為選民服務，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 蔣介石逝世後，政府舉行特赦，蘇東啟已坐牢十幾年，得以出獄。叛亂犯，一輩子不能參選，及服公職。1977年省議員選舉，蘇洪月嬌代夫出征，政治犯不得登記為助選員上台演講助選。
蘇東啟口貼膠布，身穿囚衣，囚衣上寫他獄中的編號299號為妻助選，穿梭大街小巷，窮鄉僻壤，所到之處，炮聲連連，選民消除了對政治犯的畏懼，熱情與他握手飲泣。蘇洪月嬌高票當選，夫婦倆服務熱誠，連選連任四屆。在省議會不畏國民黨戒嚴壓力，敢說敢罵。她與桃園的省議員黃玉嬌被譽為南北雙嬌。她出身北港，熱心解決民眾的困難，也被稱為「媽祖婆」。
不畏打壓人稱媽祖婆 1978年，我競選工人團體立法委員，由於選區全國性，我建議黃信介先生籌組黨外助選團，演講者以13位黨外省議員為主體，都登記做我的助選員，就可突破戒嚴法限制，全國演講，為全國的黨外候選人助選。這可結合全台黨外人士，形成黨外政團，做全國性的民主運動。黃信介接受我的建議，於是我們常去省議會，將此理念傳達給黨外省議員們，希望他們鼎力支持。我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蘇洪月嬌省議員，及當時做母親助理的蘇治芬小姐。她們母女對促成助選團相當支持，並出面幫我在11月12日於台中市中英大樓辦一場募款餐\\\\\\\會。 這場民主餐\\\\\\\會全台的黨外人士幾乎都到，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全國性的黨外演講餐\\\\\\\會，壯大黨外助選團的氣勢，助選團也順利組成。
這是蘇洪母女倆對民主運動的熱誠。之後蘇洪省議員也隨助選團到全台各地演講助選。翌年美麗島時代的各縣市民主運動的演講，她也經常出席。我美麗島事件坐牢出獄後，也常看到她，參與黨外組黨運動的演講，她不但熱心服務選民，對台灣民主運動的付出不遺餘力。
台灣民主的道路，就是無數這樣的民主前輩，流血流汗，甚至犧牲生命，斬荊披棘走出來的。蘇洪月嬌從鄉民代表、縣議員到省議員，一共做了33年，省議員退休後任國策顧問。她一生及其蘇家都奉獻給台灣的民主運動，其女兒蘇治洋及蘇治芬更以民主運動為志業。政治犯的後代不會因父母被國民黨迫害而退縮，反而勇敢站在第一線。 數年前有一次遇到蘇洪女士，在閒聊中，她說希望由她口述，我將蘇家受政治迫害的故事寫成長篇小說。
我很樂意，蘇家為台灣民主運動遭受的迫害，過去跟她及跟蘇治芬聊天時聽了一些，蘇東啟先生在生之時，我也曾專程去北港拜訪過他，聽他敘述他為台灣民主的奮鬥及被判死刑，從死亡邊緣走出來的過程，蘇家為台灣民主運動的犧牲，很值得寫成長篇小說化為文學藝術做為典範。
但當時我正忙於編著台灣古典詩選「台詩三百首」，預計要工作6、7年才能完成，我說等我「台詩三百首」完成之後，再找她口述錄音寫成小說。過了數月，我接到她的電話，問我能否先寫她的小說，我答：「台詩三百首」要怎麼寫都構思好置於腦中，中斷後怕忘光而荒廢掉，就再等幾年吧。
驚聞仙逝遺願未能完成 如今我「台詩三百首」已完成並且出版了，這20年來我埋首台語語文的著作，及古文與詩詞的台語注讀，都沒有寫小說，正想休息一陣子後，找蘇洪女士錄音，把她寫成長篇小說。8月31日由電視驚聞她生癌仙逝，我答應她的竟無法如其所願完成，深覺愧\\\\\\\疚。
她與淋巴腺癌纏鬥6年，我一直未有所聞，否則可先找她錄音，挖出她遭遇苦難的內心世界，不能在她生前寫成，也可在她身後寫成。她才73歲，以現代人的壽命講並不算老。老天實在要讓她這種為民主奮鬥受苦難的人長命百歲，才合理！台灣今天的民主，就是由無數像蘇東啟、蘇洪月嬌夫婦的民主前輩，從生死中煎熬奮鬥出來的，蘇洪夫婦令人敬佩與懷念；大家對民主須加珍惜與深耕，使本土政權得釘根。 （作者為作家） .....2004-10-08【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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