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早進公司就接到Amy的電話。
「執行長,我今天能不能請假?」
「是出什麼事了嗎?」Amy一向是很少請假的,突然的舉動讓我感到不尋常。
「是……司兒我晚上再跟你聯絡好不?麻煩今天就先允許我請事假。」
「真有事就快去處理吧,假單我會替你填,不要擔心。」恰好琇琇進來送文件,我趁機寫紙條給她,請她幫忙拿張假單。
「誰今天請假阿?」Steven拿早餐進來給我時撇見我桌上的假單,好奇的問。
「Amy。也不知道怎麼搞得,很著急的樣子。」
「哦!」Steven用古怪的腔調應了一聲。
「你知道原因阿?」
「讓她自己告訴你好了。」他有些遲疑,Steven極少瞞我的,除非,這不是好事。
「好吧,反正晚上就會知道,她說晚上要跟我聯絡。沈艾叫依恬多照顧些,不然叫她來跟我們聊天也行,總之,不要讓她一個人孤伶伶。」我在假單簽上我的名字「對了,Amy今天有什麼工作嗎?」
「她好像原本要去圓山飯店,印象中她有提過。」
「去圓山?為什麼?」
「不曉得。」他拿起我桌上的電話「我打個電話問一下。」
「我去泡杯咖啡」我拿起桌上的咖啡杯。
「說是局長要請吃飯。」Steven在我回來之後告訴我。
「好端端的吃什麼飯?」
「說要振興澎湖觀光產業,邀請各旅行社代表出席餐敘。」
「澎湖?不是代團權都發了,還有什麼要振興的?」
「大概是要談整體規劃吧。」
「那叫阿慶和小倫去會不會好些?」
「我怕這場飯局沒這麼簡單。」
「我不懂……」
「Amy說局長出面擺宴背後都有涵意。」
「你是說…主導權?」我翻翻行事曆「我看我們還是去一趟比較妥當。」
「要不要我載你回去換件衣服?」今天穿得比較休閒,Steven約莫是怕不夠正式。
「沒問題,我櫃子裡有套裝,去前再換就行。」
從圓山離開前已傍晚。中山北路的街燈盞盞亮起,昏黃的光線,照映著翠綠的樹木,一家家婚紗店自我眼前流過,舒兒穿這些禮服必定很美,我心底默默地思考,但當我把想法說與Steven時卻引來訕笑。
「你根本是想誇獎自己。」
「何以見得?」我一頭霧水。
「你跟舒兒不是雙胞胎姐妹?」
「拜託,你想到哪兒去了?」我笑著睇他一眼。
「Amy打電話給你沒?」
「還沒,」我越想越不放心「她到底怎麼了?」
「這種事她自己說比較好。」Steven仍就欲言又止。
「那就代表這件事跟你無緣。」
「你晚上沒事吧?」在一陣沉默之後,Steven突然問我。
「沒事阿,怎了?」
「想問你有沒有空陪我去時間廊。」
「你要買錶哦?」
「小靜說她錶壞了,想在英國買但價格太高她買不下手,剛好她生日快到了,我想寄隻給她。」
「是摔壞啦?她那隻很耐用的耶。」
「浸到水,她那迷糊蟲,忘記自己的錶不防水就去游泳。」
「這個笨蛋…」我想了想「你真的很疼她!」
「開玩笑,我當年追她追那麼辛苦,不對她好點怎行!」小靜當時身旁蒼蠅一堆,
Steven耗盡千辛萬苦,擊敗至少一打敵手才脫穎而出,抱得美人歸。
時間廊販售最新款的錶,各家知名廠牌,各種款式都有,我陪著他一隻隻細看。他專心比較每隻錶的不同,偶爾轉頭要我提供意見,詢問我有關小靜的喜好。小靜是幸福的我認為,她有個竭盡所能疼她的男朋友,他們的愛跨越地理的限制,縱然他們分隔兩地,卻沒有遠距離戀愛的困擾,是彼此完全信賴嗎?抑或是深刻的情感使他們不受洪溝阻礙?
「司兒?司兒!」Steven連叫兩聲我才回過神。
「你又出神,最近你時常心不在焉。」他埋怨著我的分心「幫我看看這隻」
「很漂亮,你眼光不是蓋的!」他挑中C.K.的新品,表面鑲水鑽,佩上鏤刻的花紋,古典而高雅,與小靜白皙皮膚十分相襯。
「那就它吧!」Steven果斷的決定,等看到帳單我才發現它的價位有多令人咋舌。
舒兒回來時,我向她提起這件事,連自認幸福美滿的舒兒都心羨不已。
「對了,你跟花生今天去哪?」
「到他家吃飯阿,結果他媽狂催婚,害我跟花生超不好意思。」
「你們怎麼回答她的?」
「有些事別讓老人家知道比較好。」她意味深長的說。
「你是指老媽那邊的事?」
「要瞞,就一律瞞到底。否則事情曝光就棘手了。」
「我瞭解」我嘆口氣「電話我過兩天會幫你打。」
「謝啦!」舒兒要去拿涼的喝,我則衝去接響很久的電話。
「司兒,我是Amy。」
「你可終於打電話來啦!」
「我現在去找你好不好?」
「現在?好阿,那你今晚乾脆住我這兒吧!」
不到三分鐘電鈴就響起。打開大門,赫然看見紅著雙眼的Amy。
「天阿,你怎麼了?」舒兒被我的驚呼聲引來,看見她後也嚇了一大跳。
「先進來吧!」舒兒當機立斷的說。
「我跟他之間出現第三者。」我知道Amy口中的他是指從大學延續至今的男朋友。
「第三者?你是指他劈腿?」
「對象是我學妹。」Amy力圖鎮定地說話。
「這個不要臉的人!」舒兒義憤填膺的說。
「我昨天回學校時撞見他們在他的辦公室裡摟摟抱抱,」她的眼淚滑落在臉頰「那女生一臉無所謂就算了,更氣人的是,他還理直氣壯,認為自己沒有錯。我真的不懂,他要怎樣我都順他,他要我撒嬌依偎,我就努力扮演小女人角色,我個性不是這樣的,但為了他,我壓抑真實的樣貌去配合,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沒有錯,是他自己有問題!」舒兒越聽越憤怒,口氣也越來越不好。
「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幾次我都原諒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諒,就是希望他能悔改,可以回頭,但他怎麼能變本加厲,連知錯的態度都沒有?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能接受對方負心的次數也有限,為什麼不能好好珍惜我?是我要的太多?還是我配不上他?這樣做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她接下舒兒遞的衛生紙「我愛他,非常非常愛他,但總不能要求我如此委屈如此犧牲如此忍受他的負心他的濫情他的寡義。你知道嗎?當我問他為什麼學妹坐在他腿上,他居然回答我說,她是他女朋友阿,那我呢?我又是誰?他是不是把我的包容視為理所當然?」
「你怎麼不問他,有聽過亞當身邊有兩隻夏娃嗎?」舒兒的火氣達到最大值。
「那你現在要怎麼辦?」我不理舒兒,追問著Amy。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把自己埋進抱枕裡,她目前的狀況除了徬徨還是徬徨,我從來都不曉得開朗、堅強的Amy在感情路上是這麼不順遂,跌跌撞撞的,叫人心疼。是怎樣的男人,才可以讓女人心甘情願愛到一貧如洗,但又是怎樣的男人,會永無止盡的出軌,傷害最愛他的人?
「也許我會再去找他談一次,問他到底要我還是要她。這些年下來,我是受夠了,但狠心放棄我也做不到,就當作是最後一次吧!如果他肯回投挽留,或許我會原諒他。」Amy沉默許久後再度開口。
「這個爛人你還要他幹嘛?讓他把你更傷得體無完膚嗎?」舒兒憤怒的質問她,沒看見我對她示意牠別再說的眼神。
「我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感情已經不是說收就收的」Amy陷入回憶之中「他是個迷人的人,剛認識他時,我無法置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舉手投足都是風采的男人,他也傲,可他傲得有骨氣,他是不屈就的,畢業之後他工作很不穩定,繞一大圈還是會學校當助教,我沒說他什麼,我想每個人都有抱負和理想,可能他時候未到吧。但我後來才知道,他藉由助教的職位和很多女生發生關係,被我逮到時他都說,是那些女生為了分數引誘他,我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相信他,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他連我直屬都……」Amy心情仍然無法平復,又開始激動起來。
「別再說了,時間也不早,快去睡吧!」我安撫她,她現在最需要的是睡眠,只有沉睡可以讓她安靜,不用面對這些難堪。
「司兒,誰來告訴我為什麼……」她沒聽見我說的話,獨自一個人喃喃自語。
「來,把這吃下去,有什麼話明天再說。」舒兒拿來鎮定劑和溫水,Amy服下後不久藥效就發作,躺在沙發上睡去,舒兒和我雖然都十分疲憊,卻都還是守在她身邊,因為我們都不放心,擔憂她會想不開。
「你說她會不會做傻事?」舒兒望著她其實不怎麼熟的Amy問著。
「我也不知道,總之提防些,別讓她單獨在家裡。」
「好好的人,被欺侮成這樣,」舒兒憤慨地拍桌子「那男的該死!」
「別在她面前說這些,她承受不住。」去廁所洗把臉,天亮了,又是一天的開始。
「你讓她休幾天假吧,她這樣怎麼上班?」
「我明白,你今天如果不出門就幫忙照顧她吧!」拿起電話撥給Steven,跟他大致說明情況。
「你拜託舒兒顧著她,她這個模樣不適合進公司。」
「我知道,我跟她講好了。」
「那Amy現在呢?」
「吃過藥睡著囉」我頓了一下,遲疑的開口「我怕她自殺。」
「我也在擔心。」Steven在電話那頭沉聲說著。
「那怎麼辦?」
「待會進公司去問依恬好了。」依恬是Amy在公司最好的朋友,情同姊妹的她們無話不談,Amy的事她必然比我們了解。
「我待會去接你,你先睡一下。」Steven收線前猶不忘叮嚀我。
出門時Amy還在熟睡,答應舒兒中午會再回來一趟,車上我和Steven討論許久,除了讓她放長假、休養之外,我們也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我們都心知肚明,能讓她開心的,是那個負心的他。
依恬一進公司就被我跟Steven找來,也是藉由她口中才曉得Amy和他之間的來龍去脈。原來,Amy和他是同班同學,初認識時她就被他的風采吸引,幾次出遊更令她發覺他的貼心,他的細膩,沒多久兩人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但感情日益親密的同時Amy也感覺到他的不單純。偶然的機會下,她看見他手機裡露骨的簡訊,才明白原來她不是多疑,這男人對感情確實不堅定。原欲分手的Amy在冷戰一段時間後原諒了她,根據她自己的說法,一方面是他努力示好,抱歉不斷,一方面也是她習慣他的陪伴,習慣日常瑣事都與他分享,習慣了,習慣了與他相關的全部。然而,『第一』雖然是個開始,但不見得就是結束,至此之後,她又面臨了第二次、第三次……心軟的Amy無論如何嚷嚷著要分手,最終仍舊會回到他身邊。
「她太天真,她以為她的包容可以促使他改變」依恬喝口茶「他是改變了,但卻是變本加厲。我真希望她這次能夠徹底絕望,這對她不會是壞事,分手之後能夠有個新天新地也是好的!」
「她會跟他斷絕關係嗎?」
「要斷很早以前就斷了,也不會拖到現在。司兒,你有空多勸勸她,說不定她會聽你的。我是很心疼她,也想幫她一把,可她是個死心眼的人,再加上我和她太要好,有些重話不太方便……」
「我明白,我會找時間跟她聊聊。可她要怎麼做還是要看她自己。你自己也說她死心眼不是?」
依恬離開後我和Steven各盤據一角,誰也不肯說話。我們都沒想過快活的Amy會受到這種委屈跟傷害,沒想過故事的全貌會是這麼令人替她掬把淚。抬頭望見軟木上的世界地圖,我不免慶幸秉翰未曾這般對我,未讓我受到這般錐心泣血的苦澀,想到此,又感到極度不捨,Amy究竟是怎麼熬過一次又一次的痛楚?她又是如何說服自己相信個不知誠信為何物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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