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我的眼前,不合時代地經過。年輕男女愉悅地騎著腳踏車,巡遊河岸。
我坐在露天咖啡座的陽傘下,看著河水粼粼,對面淡水靜臥著,依偎在蒼鬱大屯山下。
是的,這裡是左岸,八里左岸。
記得跟那個男孩相遇,也是在這裡,八里左岸。
上個星期日,起了個大早,一個人開著車來到八里。初陽帶來的煦風,從車窗無限地湧入。
停在十三行博物館的停車場,卻發現來的太早,以致於博物館還未開館,而我也不得進入。撲了空的我沿著博物館入口旁邊的階梯,拾階而上館頂。這裡被賦予一個有趣的名字「鯨背沙丘」。
在這裡,我看見了陽光、山與海的和諧三重奏,美麗的景象強烈地震撼我的視覺。我感覺到我融入了整個自然裡面,人生除了工作外,還有許許多多該去留意,該去生活的著眼點。那是在職場駐留太久,已忘了年輕時對生命該有感動的我,所應該去思量的。
眺望「陽光廣場」,那塊千年前孕育著北台灣史前文化的舊址。一些腦海中歷史的片段想像,跳接在我的幻想中。那時候的人們,想著什麼?作著什麼?是不是為了生活而煩惱,忙到沒有其他的時間去多愁善感。
無論我怎麼去編織,都沒有辦法重鑄往者的實境。就好像離去的他一樣,無論我怎麼推敲,還是理不出他離去的原由。是他不讓我瞭解,還是我根本沒有去瞭解他呢?
一些傷感一階一階地攀上,我望著陽光廣場,留下微笑,一階一階地走下。看來特意的早起,並沒有讓我忘記他。南台灣的陽光是不是一樣呢?他現在在做什麼呢?雖然我都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會想著在高雄的他。
走回停車場,打算開著車先去附近晃晃。往關渡大橋開去,在紅色的拱形橋樑上,穿過晨光不定的淡水河,在對岸繞了一圈又折回八里。享受自然的河風,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起來。
繞了一圈,又開回博物館。剛駛到一個轉彎,便碰撞到一個騎著單車的男學生。慌張的我趕緊下車到跌在柏油路上的那個學生身邊,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還好,沒有怎樣。」那個學生拍一拍身上的沙子,有點勉強地站起來說。
「小心!」我扶著差一點跌倒的他說。
「沒事啦,真不好意思,撞到你的車。」學生一臉老實地道歉。
我看了一下他那台倒在地上的腳踏車,幫他抬起來架好說:「幸好你人跟車都沒事。」
學生有點擔心地問:「你車子沒有怎樣吧?」
我看了我的車,很幸運一點擦傷都沒有。微笑地說:「沒事。」
學生不好意思地牽他的腳踏車,不時地向我點頭道歉。我回到車上往博物館的停車場開去,停好車走向博物館。買了票在館裡面參觀,這個十三行博物館介紹的內容還蠻豐富的,解說也相當地深淺適宜。
遊客隨著時間慢慢地增加,逛了一圈後離開博物館,走到河岸步道,享受這淡水左岸的風光。
「先生,可以幫我拍一張嗎?」
我回頭一看,一個男學生背著背包,拿著相機。他看到我有點驚訝,正如我也有點訝異。
「當然可以啊。」
「剛才真不好意思。」
「不是都說沒事了嗎?不用再說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要拍那個角度?」
「往出海口這邊,連著對面的淡水一起拍進去。」接著他把相機遞給我說:「按這邊就可以了。」
我看著數位相機的液晶銀幕,將他和背後的風景框了進去,倒數著「三!二!一!」
「謝謝。可不可以幫我拍一下博物館這邊?」男學生傻笑地說。
「當然可以啊。」
我又抓了大約的角度,將他以及身後的博物館擷取入鏡。
「謝謝。」這個男生微笑地接回相機。
「你還在讀書啊?」我禮貌性地聊一下。
「對啊,我念東海。」
「東海?不是在台中嗎?」
「對啊,放暑假騎腳踏車玩,八里已經算是折返點了。」
「你從台中騎腳踏車上來的啊?」我有點訝異地說。
「嗯。」
「大學生體力很好喔,你朋友呢?」我靠在河岸步道的木欄杆說著,也開始仔細打量這位大學生。
「我一個人騎上來玩的,自己出門比較方便,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是啊,但是現在我一個人,無論去那邊,都失去了以前有他在旁的那種感覺,已經不想走也不想停,就是什麼都不想了。
現在的我,已經不知道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有什麼樂趣了。
「說的也是,一個人自由多了。」我微笑著說,但是也空虛多了,盲目多了。
一直都是為了他而活,失去這個依循的光芒,我反而手足無措起來了。
「八里這邊規劃真的不錯。」
「博物館你去看過沒?屋頂可以上去喔。」我推薦他去剛才我去的「鯨背沙丘」,我想他應該可以在那邊留下一些不一樣的照片。
「真的嗎?那我等一下一定要去看看。」
看著他這樣青春無慮的模樣,我忍不住好奇地問:「你這樣一個人騎出來旅行,不會寂寞嗎?」
「不會啊,為什麼會寂寞?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玩法,兩個人有兩個人的玩法,一群人有一群人的玩法啊!」他開朗地笑著。
我好像領悟了什麼,微笑地說:「也是。祝你旅途愉快,一路順風囉。」
「謝啦,Bye!」那個男孩向我揮手,背著背包的身影往博物館那兒去。
有時候人總會在一個死胡同裡打轉,突然間看到一件事或是聽到一句話,才赫然想起原來還有不同的出路。
人總是要學習獨處,是我太依賴他了吧,依賴到我忘記要怎麼一個人生活。
是該慢慢適應享受一個人生活的樂趣了,像這個男學生一樣,一個人出去走走,看看風景,不用多想太多煩人的事情,也是挺不錯的。
七日後的早晨,我又回到八里左岸。露天咖啡座的陽傘下,幫我檔掉不少的日光。
這七天中,我開始重新將以前想要做想要學的事情,再一一挖出來。
那些為了和他膩在一起而放棄的東西,那些以他為藉口半途而廢的事物。漸漸地,他在我心中,變成了一個甜蜜的回憶。
因為他曾經充實過我的人生。
出海口吹來的風,有點黏,還帶有海的味道。
如今,那個男孩,應該回到台中了吧,他現在還好嗎?
早晨的陽光,點點地鑲在河波上。
我拿起咖啡杯,迎著河水,微笑地說:「日安,八里左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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