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寫憂懷序：溫馨接送，黃昏的故鄉
歸鄉步出古老的基隆火車站，像走進夜的夢境般。自語：我不是才剛在這兒入伍，走上那班不知名的入伍列車嗎？地球公轉兩年，我就突然回到原點了，這麼陌生！1990年十月一日零時，古老的基隆港有著昏黃港燈的魅力，依舊滿佈著出航的氣笛聲。但我流浪兩年，回來了！我對這地方，依然那樣熟悉，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我就是在這裡，與她一起長大的。
好像就在六年前，十月初日落時，我陪她一起走出火車站，輕鬆地交談耍嘴皮子。時光的剪影，即使疾馳無聲，也人去不樓空。是的，我終於回來了，在行軍走過將近兩千公里的路程之後，我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就在1990年十月一日零時整，重新回到雨港的懷抱。
猶記著離開時，我將鄉愁傾囊而盡，回來時，我卻帶著既空且滿的鄉愁，再次步出這個古老的火車站。我在這兒休假歸來，又收假急著趕著上火車。而此刻，時空彷彿靜止般，萬籟俱寂靜候著，我真正的歸來了，就在黃昏她最愛的，昏黃的基隆港。
黃昏的故鄉，秀蘭瑪雅版（此影片恰巧是故鄉的海岸）
https://youtu.be/2d9tsWMZ6eI?si=zlASiqUWCTXh2MMf
歸零隨筆：寫給基隆港，退伍歸鄉抵達時
已經很難想像，心那座城，空了。因為流浪裡有太多新鮮的迷惘，也許城的斑駁醉了，所以我只在她的古老裡，醒來的一時半刻。如似微風吹過的細草，相遇就此一回。那城裡美麗的故事，都是城外飄移的月光，照亮在無人的人海上，成了夢裡的失落！
在無人交談的夜，我回到基隆港了。與夜交談，談著遠方飄來的倒影裡，曾經有我拋擲的漁線，垂釣了一個空的寂寞！而空的寂寞是一摔碎的酒瓶，夜底聽見破碎的詩意，清晰地，明亮地成了心上的浮水印！但這裡，停著很多靠岸的詩句，一個不小心地醉，也一不心碎了，我如此輕易地啟錨出航，卻又如此滿載寂寞而歸！
也許，這座城也曾經改朝換代過，就像一個不會醉的我，控制不好自己散步的影子，分不清此刻時空裡，到底是誰看見了誰，或是誰，讓誰醉成一個故事！也許是我，又或者是城，抑或是城裡，那個沒有影子的心湖！然而城的影子是湖，而湖的影子是我挽著醉意，提了盞月的燈，對湖說著：月是夜唯一的影子，而我卻不是月，只是城裡又城裡，那層層疊疊裡深深之無我，也無妳之城！
這座城太寂寞了，像一樽一空再空的酒杯，斟滿了一座湖，是我，就是我將之飲盡，卻老了自己一唱再唱的詩歌！我為這個城悲泣，因為再美的城，很容易被美麗的故事如影隨形地包圍著。而故事路過之後，只留下兩袖清風，哽在心上，任由遊客走過。那個望眼欲穿的人，像蝴蝶突然停在杯沿，驚嘆！如此深夜，也會有蝶？像一頁秋葉，凋落了一個旅程編好的結，一個欲言又止，心有靈犀無須傾吐的結！
很久不曾，像此刻這般，如似挽著夜的袖，如此輕盈，散步走那段山路回家了！最讓我感動的是，山上那裡永遠有那麼一個人，燒了一手好菜，準備一瓶老酒，等著與我心靈真心對話，那就是我最牽掛的老母親。她永遠都等著我回家，永遠都準備著好酒，永遠不會改變。好似準備滿滿靈感，準備滋潤我這方已是荒漠的心硯。只要，看著她的微笑，說著：兒子，乾杯！我空虛寂寞的心靈沙漠，就會瞬間迎來一陣乾旱已久的大雨，如此純樸真誠，且永遠如此迷人。
我記得我一走進大門，老母就喊著，浪子終於回家囉！該喝一杯大酒，明天陪我回老家媽祖廟還願。對了，我問你，究竟有多少人在等你退伍呢？怎麼你人還沒走進家門，就一大堆電話問你回來了沒？還有從日本打來的！而且，清一色都是女生！難道沒有男生打來問說，你退伍回到家了嗎？
我那時突發奇想回嘴：清一色呀？那樣有八台耶，媽媽！我笑說，如果有男生打來的，那樣就是混一色，減半只有四台而已。只聽見她大笑說，我又不會打麻將，你老母我只愛揀紅點！我依稀記得她等待我返家的殷殷等待，欣喜的容顏，像一幅水墨畫，光彩千年不滅，年年如新。
只聽見她專注問我，準備要重考了嗎？詳細詢問著，幾時要去上課？我以後每天早上要幾點叫你起床呢？諸如此類活生生的生活瑣碎問題！我像對長官報告著，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八點到台北上課，每天五點半起床號，其他的費用問題，我也全都安排好了！她既擔心且開心地說道：那樣不行！你得給我一些表現機會呀！不然，以後不要叫我媽媽，我以後也不陪喝酒了！那一語真是直接點中我的死穴，我只好笑說，那樣也行，補習費我自己負責，吃飯喝酒的事，老樣子，全歸妳管！她才露出一絲，已有些許皺紋，無價的歡顏。
她詢問我，剛剛有三通電話打來問，你今晚退伍回到家了沒？兩通是從日本打來的，一通是台北，不同的女生。是你女朋友呀？那樣她們會不會打架，你擺得平嗎？我大笑說：擺得平，就用一瓶高梁酒，五分鐘之內就把她們給擺平了呀！那不是妳教我的嗎？我有我老母的真傳呀！連教都不用教，就把她們通通灌醉了！
不過，要向媽媽報告一下，我這個十月，一直到二十日的行程。二十二日我會乖乖去補習班上課，但二十日之前，我要去好多地方，見很多朋友，二十日回來之後，就一個朋友也不見，我要閉關專心看書，誰都不許吵我，明年考給媽媽看！今晚打來的那兩個女生，是老朋友，就是她們幫我去補習班報名的，她們盯著我乖乖唸書，明年考聯考呢！
媽媽笑問：那麼好呀？那叫她們到家裡來，我請她們喝酒呀！我笑說：一個住美國一個住日本，太遠了！媽媽一臉驚奇地問：怎麼你們好朋友都住那麼遠呀？但她們對你挺好的，一直關心你回到家了沒？你放心地去見朋友，我就二十日等地下連長回家，恢復考生身分，準備大幹一場。你老哥回家跟我說你在部隊裡的事，媽媽聽了開心得不得了，他叫我別太擔心你，你都已經可以管那麼多人，當然也可以管好自己的！
那大概是我與母親之間，最後一次，母子間的豪飲，一場退伍夜的母子宴，喝光了三瓶高梁，爸爸還得一直泡茶遞過來，我與母親天南地北地閒聊，心與心對談，天倫之樂，潑墨在那一夜，像一幅天倫之畫，空白處都是對酌的姿勢。
突然電話響，媽媽笑道：我猜應該是從日本打來的！怎麼你的好朋友都住那麼遠？我一接，媽媽直覺無誤。我與之對話後，不久後電話又響！媽媽笑說，另一個住美國的也打來了。我笑說，這個小妹妹已經回台北了！她說，她很喜歡老家的風景。
十月二日晚上，我在基隆家巷口，上了酒小妹的馬車，半年前的酒約約定，正式如期登場。
Drive / The Cars 1984
https://youtu.be/5TDKdiOPBmE?si=s7FoqbhJLsiiR625
酒愁 2023.10.07筆
後記：
寫完霞客行軍旅生涯，其間提到很多對故鄉的心情。
突然接道香果園長老驟逝的來電～雖然她已年近九旬了，但依然很意外。那應是父執輩中最年長的長輩，是與我母親情同姐妹，一起當爺爺童養媳的大伯母，媽媽的妯娌。在母親年輕過世前，把我交給她，教大伯母要盯著我成家立業，那時我才剛退伍兩年，才二十四歲。那時，許多長輩想要代替我母親，包括親阿姨與老家大伯母，都安慰著我，要我母親節時，隨時可以回到她身邊。然而，我的酒鬼老母，永遠無人可替。
之後，我其實被大伯母催婚催的快發瘋，快精神分裂，我只能躲進音樂與酒的世界裡，連老家也不敢回了！那又是另一番人生中的真實經歷，在很多人身上都會發生。
但當我說要結婚時，全家族最高興的就是大伯母，她還半夜三更起來搓湯圓。她兒子，我大堂哥笑她說，又不是妳要娶媳婦，怎麼半夜三點就起來揉湯圓？
我大伯母笑說：你少年郎不懂啦！我答應你奶奶與你二嬸，要盯著她那個最叛逆的小兒子成家立業，他還是你們堂兄弟裡，最後一個結婚的，到三十八歲才讓我了卻心事。不然我就對不起你奶奶與二嬸。婚後幾年，我與太太一直未生子，最擔心的也是她。她四處求神拜佛，甚至於拉著我太太的手，要她陪她去拜註生娘娘，還準備獻花。她老人家對我太太說：妳明天就會生兒子，還會是個美美的兒子，神明跟我說的。
突然聽到家族最年長的大老辭世，許多很純樸的往事湧上心頭！
此曲是送給大伯母，也感謝她這三十年來的照看。她是家族中僅存的頭雁。
https://youtu.be/YQi56i8d-9k?si=47Qo7iyyPdDkhtIW
雁南飛 雁南飛
雁叫聲聲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 已盼春來歸
已盼春來歸
雁南飛 雁南飛
雁叫聲聲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 已盼春來歸
已盼春來歸
今日去 願為春來歸 盼歸
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
且等春來歸
歌曲背景：1979年，由斯琴高娃主演的電影《歸心似箭》拍攝完成，可是李俊導演總覺得最後幾個畫面顯得有點空，感覺應該加上一首抒情的歌曲。李俊導演反復琢磨，想出幾句詞“雁南飛，雁南飛，雁叫聲聲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之後又請著名作曲家李偉才譜曲，才形成了這首《雁南飛》。
～此身已離家甚遠，但心靈還洋溢在古老的莊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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