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一齣戲卷一12：星夜邊界
我難為情地說：壞壞的小姐姐，妳很壞喔！我第一次這樣宣洩情緒，還是在妳懷裡，那樣好怪！妳是個很好的壞蛋！
玫輕笑：小野馬隱藏自己慣了！你好像都習慣把真正的自己藏起來，也不是說你虛偽，而是你似乎不習慣讓人看到真正的你！當我收到你的信，我那時有點訝異，開始回想校慶時第一次與你對話時的情景。之後，與你一起在士林吃飯聽音樂聊天，我有一段時間挺迷惘困惑的，為何你的信與你的人有點落差，我有時很難相信那些信是出自你手，所以我曾叫你在我手心寫幾個字，我一看覺得沒錯呀！我後來懂了，你習慣在信紙裡表達真實的自己，但似乎非常不習慣在人的面前表達！可是呢，喜怒哀樂，你也從未信裡表達過哀那個層面，那樣令我十分好奇！後來，我才漸漸瞭解，因為有些人消失了，那些人原本就是對你而言極其重要，於是失之越深，住之愈深，就深深埋在你心底，那些因失去的悲傷，你從未表達過，於是就那麼自然地，藏在你心底！上個月在台北，我為你慶生時，送你第一本詩集，我發現你突然靜下來，專心在那詩集裡！但你不是在詩的內容，而是在逐一審視詩題！然而，那是一本新詩詩集！你還問我，怎麼不是古詩詩集？我後來才知道，你去年冬天，時常坐在書房地板上，看你哥放在書房的古書與古詩詞，那些中文系的書！
我驚道：玫，你怎把人家瞧得那麼仔細？那樣很難為情！還叫我在妳懷裡好好哭一場，那樣很不習慣！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我哥在大學交了一位中文系女友，但他在金門當兵時，那女生移情別戀了！結果我成了冬日書房的翻書賊，那些書呀，我幫他看！我還在幾本書裡，看到我哥寫的情書，但他沒寄出去！我那時心裡想，老哥，你情書怎麼能這樣寫呢？那樣太八股了！果然是正經八百的私塾老師！情書怎麼寫成八股文呢？又不是考試！結果，我哥退伍後去宜蘭教書，反而認識同所大學畢業的學妹，是個英文老師，唸外文系的！他老愛跟文學院的談戀愛！
玫大笑：結果你是八股文不太會寫，國文考試老是沒考好，老敗在作文，寫情書倒是一把罩！我只要回信給你，三天內一定收到你的回信，而且還都是百看不厭的長信，字又好看！可是那樣我又好奇，你與你哥寫的家書，那是什麼樣子呢？你字寫得比你哥好看吧？我看你的字泰半也是被你哥給磨出來的，他流浪在外，一直與你寫家書！我第一次聽到有兄弟二人在家一天說不到五句話，但兩人卻可以寫幾百封家書的，寫還了好多年到現在都還在寫，那就是你這匹野馬，你都在信紙裡狂野奔馳，但從不表達哀傷的部份！
我嘆道：其實，在我哥的內心深處是很唯美的，他流浪在外唸大學，然後到金門當預官，那六年裡，他內心也是裝著滿滿的鄉愁！他懷念金山老家的一切，還有爺爺還在的時候！那個部分與我心底有很大的交集，但我比他幸運多了，我多了幾年與爺爺的獨處，爺爺親自調教，就在幼年時期！我爺爺很有遠見，在我出生後，他把我們全家趕到基隆那個都市去，他的用意就是要我哥到基隆唸書去，不要留在金山那個小鄉下！
玫笑道：所以我說，你那個藝術家農夫爺爺，對你的影響是很深的，你對他的懷念也極深，但你在信裡提到他，從不悲傷，都是愉悅的童年回憶！
我輕語問：玫，妳知道嗎？為何我可以與我那八股文老哥，寫幾百封家書寫不停嗎？那真正的原因，就維繫在我美麗的童年與他多年離家在外的鄉愁，那裡頭充滿美麗的交集，有共同的記憶！他那個人，其實心靈上是很抒情的，但他常無法將那部份轉化成文字，那些情緒都深深在他的鄉愁裡。他那個人反應力不好，人際關係也差朋友也少，與我個性完全相反，但是耐力與意志力都很堅強，是個非常有毅力的人，他沒補習過，是苦讀讀出來的，還是我高中學長！所以，我父母沒讀過書，但我的功課都是他盯著的！他老愛說：野弟弟，你比你老哥聰明太多了，你若是考試考不好，哥哥就打你屁股。而且，我從小在基隆，就與他同住在極酷熱的頂樓小閣樓書房裡！我不曉得，那是不是我爺爺的安排，因為當初爺爺在基隆買小透天，一樓我家，二樓叔叔家，那個小閣樓，就是我和我哥的房間。我從小就跟一位八股文先生住在一起！他心情好叫我背書給他聽，心情不好也叫我背給他聽，背完他又挖自己的鋪滿，又去書店買一本古書！不過，他還不錯，有時會在書房偷偷請我喝酒，叫我陪他喝高梁，放音樂給我聽，這點就很正點！跟小姐姐妳一樣，正點得很。但妳更棒，比他溫柔多了，而且比他香多了，他在書房可會流汗了，我的耐熱也是被他訓練出來的，夏天兩人在書房裡，比賽蓋棉被睡覺！可是，我要說一句喔，在妳懷裡哭想念心裡想念的人，僅此一回，絕對沒有下次！
玫笑問：小姐姐懷裡很香呀？那你多哭幾回好了！以後呢，你說美麗的回憶與故事給我聽，你想哭都可以在我懷裡哭！我呢，再幫你準備酒！我怎總覺得，你沒說夠，也沒哭夠，你太會隱藏悲傷了！
我笑道：我不要！男人怎麼能亂哭呢？剛剛那是，那是想到爺爺，想到黑龍，我小時候賴著狗狗睡，跟狗狗說話，爺爺都覺得很自然。還有，不小心想起黃昏那個姑娘！
玫輕笑道：最後那句就是重點！小姐姐覺得呀，你與她的往事你保留很多，都沒好好地跟小姐姐報告！剛剛呀，你比電影裡任何一個演內心戲的奧斯卡獎男主角，都還厲害。但電影裡是演出來的，你卻是真實呈現，活生生的寶貝野馬弟弟！你眼角那一瞬間的畫面，非常有溫度，小姐姐喜歡！我甚至覺得，你的農場童年有多美，你就有多深情！因為我知道，你那猝不及防，一瞬間一道眼淚滑落，是累積多少深厚的情緒後，才引發出來，突然滿溢出來，就像雪山的融雪那樣！我相信，野馬弟弟送給茉莉姑娘的童年，一定無與倫比！而且，童年是你最美的情感，她又是你心底最美的感情！她不但有你的平埔族黃鶯鶯姑姑的秀外慧中，還有你酒鬼媽的慧質蘭心，更還有花容月貌。野弟弟，你說說看，那樣的人，怎能在你童年尾聲前，就那麼闖進你的世界呢？你還說每回從山上下來，都要在那清水池幫她把腳丫子洗乾淨！你說情話，怎能說得這麼體貼自然呢？我現在在想呀，你老家那清水池，那顆大石頭是哪裡來的？還有怎麼那兒有一條那麼美的小溪，與清澈冰涼的山泉呢？你以前到底是真的活在人間嗎？你究竟是不是在跟仙女談戀愛呀？還是你與仙女約好一起下凡，一起來欣賞美景，但她比你早離開人間，你欣賞得比較久，你是不是這樣想過？
我輕笑：玫，我跟妳說，我小時候也很好奇。為何那蓮霧樹下，小溪旁有那麼一顆巨石，它是從哪兒來的呢？而且那石頭，人絕對是搬動不了的！而且還有一個秘密，每天黃昏後，那條小溪其實深處是條山澗，從山上流下來的，螢火蟲都是從那小溪深處飛出來的，十分壯觀，但人難以順著小溪走進去，我還帶黃昏去欣賞過呢，就在天色普魯士藍，星星都剛好亮起來時，天上地下，整片都是亮晶晶地！比梵谷的畫更唯美寫意，而且還很寫實！連我老家煙囪冒出來的炊煙，都像梵谷的畫，而且還好看更多，裡頭還有媽媽無聲的呼喚，在山上看到炊煙升起，沒看到還沒事，一看到就饑腸轆轆！
玫笑道：你看吧！我就說你保留與黃昏的往事很多很多！你們感情那麼好，也是很奇妙的！更奇妙的還同一天生日，一樣聰明個性很像！那炊煙裡還有又見炊煙那曲子，裡頭就住著夕陽與黃昏那對可人兒！這個你以前跟我提過的！我那時聽到時，覺得比小說好看很多，因為你是小姐姐活生生的野馬弟弟，我就想聽你說！可我現在想起你剛剛說的，你曾祖父名字叫清池，那清水池與池邊巨石，會不會是你曾祖父特別造景造出來的？你沒問過你蒼仁爺爺嗎？
我驚道：對耶！我怎沒想到！我那時年紀太小，我沒想那麼多，只是每天開心地與黑龍往山上跑！而且，那時我不知我曾祖父的名字，我那時都還沒唸小學！我又不是神童！
玫笑道：誰說你不是神童？說不定就是！都不吃魚，被酒養大，還能那麼聰明，酒量奇佳，在小姐姐眼裡，你就是個神童！你數學不是一直很好嗎？還唸建中數學資優班，說不定就是神童，只是一般人都不知道而已，但你爺爺可能知道，因為他和黑龍陪你長大！他可能怕你太聰明沒定性，所以派個私塾八股哥哥盯著！對了，你哥以前怎不叫你幫他寫情書呀？你那麼會寫！
我大笑道：我哥大我九歲耶，怎麼會叫我幫他寫情書呢？他剛唸大學時，我都還是個小學生而已，妳真是異想天開！而且他還挺自負的，覺得自己寫得很行！況且，他又沒見過！他只看過我練毛筆字！我還在日光燈下跟他說，哥快來看，你弟弟我流手汗，居然手在冒水蒸氣？我哥當時大笑說：弟弟你內力驚人，你在練內功嗎？難不成是九陽神功？我最近在看倚天屠龍記，挺有趣的！可是，為何我的手是乾的，你卻溼成那樣，媽媽是怎麼生的？怎麼把我們生成那樣，都不一樣！我笑道：我等會去問媽媽去，媽媽可能會K我的頭說，你老娘我怎麼會知道？就隨便認真生一生，可能那時喝的酒不一樣，生你的時候沒錢喝酒，都喝啤酒，生我的時候有高梁喝！結果，我哥一聽，就在書房角落把偷藏的高梁拿出來！他找我喝酒時，是與我最有話聊的時候，不然，一整天都是悶葫蘆，悶燒得很！
玫：這樣聽起來，你老哥其實也是挺有趣的人，你小時候他是你的DJ，那時候都放校園民歌給你聽！
我笑道：是呀，他那時也很常放ABBA的歌給我聽！但也放過一首歌給我聽，是在他在書房裡，找我偷喝高梁時！還問我，弟弟你覺得這首歌有海邊老家的風景嗎？
玫好奇問：哪首歌呀？居然可以讓你們兄弟倆想起故鄉？
我甜笑：就是那曲Don Mclean的Vincent！我記得我小一時，我哥大我九歲，那時已經唸建中高一了，那年剛放暑假第一天，他就帶我坐車回老家，然後挽著我的小汗手，走在故鄉的海堤，那海堤很長，我們要走一公里才能回到老家！我們回老家幫爺爺收割，爺爺放暑假前特別打電話叮囑的，叫我們一放暑假就要回家向他報到！我那時年紀小，老家圍牆爬不上去，農曆十五或十六，晚餐後黃昏時，我們一群小孩子都會坐在牆上面對大海，等著看圓月從海平面冒出來！那時，都是我哥帶著我爬上牆的！看完圓圓的月亮升起後，那時我們就點臘燭，在曬穀場圍牆邊的大樹下，我哥教我下棋！爺爺就把涼椅移過來，坐在旁邊看！那段時間，是最恬淡美好的日子！我哥那時在書房問我：弟弟，你覺不覺得這曲Vincent，那曲子的味道與小時候老家的感覺很像，我聽起來就會想起故鄉！第一句還唱著：Starry, starry night與老家日落後的滿天星光一樣！我每次聽到時，都會想到金山海邊老家！但我們老家還有海浪聲協奏，更美！
Don Mclean - Vincent 1971
https://youtu.be/Zd6lfSE__8k
玫甜笑道：好一幅田野幽居的景象！我現在相信，為何你的八股老哥，會與你寫那麼多家書了！因為，你們兄弟雖然個性完全不同，簡直是兩個極端。但你們最大的交集，是老家是故鄉，那是你們之間很大的心靈交集！不過，差九歲真的差蠻多的，難怪你爺爺會把他放在你身邊盯著，當你的私塾老師！
我：玫，妳知道嗎？我爺爺跟我說，因為我父母年幼失學，我父母那一輩，只有我父母因為中日戰爭爆發，為了躲防空警報，所以沒上學，所以爺爺特別想要讓我們讀書！可是爺爺在1975年，我小二時過世了，那時他66歲！我家的田一直種到去年1986年奶奶過世，我和我哥在此其間，也是一起回故鄉插秧與收割，那是我們對鄉愁的一種溫故知新！我還記得他大學畢業後要去當兵，當時我已經唸國二了，但覺得一個人在書房很寂寞！我那時沒有音樂聽，每天只能聽廣播放音樂給我聽入睡，但每個禮拜與遠在金門當兵的老哥寫一封家書，我那時聽到廣播放了一首歌，我就特別想念我哥！尤其是我私下知道他與他初戀女友的事之後，我開始對男女之事，以旁人角度去觀察與感受！而那時，書房裡，自我老哥在大學時，交了個唸中文系的女友之後，就有很多中文系的書，他沒有時間看，我失眠後就幫他看！但廣播那曲子，使我開始去體會當時我哥去當兵的心境！
Chris De Burgh - Borderline 1982
Album：The Getaway
https://youtu.be/DEPsr3ykT40
玫：這曲子我知道！Chris De Burgh 和Dan Fogelberg都是我喜歡的歌手！Chris De Burgh 還有一首Lady In Red也很有名，是曲很有名的情歌！但我現在聽到這些歌，想到的都是你和黃昏，你們這兩個雙子座，我還要聽山中無甲子的雙子農場歲月！
我笑道：我一直想把話題繞出這個話題，牽到我故鄉再牽到我老哥！妳怎老把話題給牽回來！
玫笑道：是呀！我就是想聽更完整的黃昏與夕陽呀！我最喜歡這兩個雙子！
酒愁 2020.06.26 丑時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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