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說,趕快啦想看我的三八心得;arlene說,趕快啦三篇一次po完啦,后~~我怎麼老是為了朋友在寫報台文章啊。青,你再等等ㄏㄚˋ,插播完畢就會貼越南行心得……)
一開始最早的時候,聽阿宗他們開會時是說,要從台東走路到總統府前面去抗議,以各式各樣的方式。於是我腦海裡就開始想像一個原住民版八天七夜的大甲媽祖遶境,有排灣族獵人的翻山越嶺版,有阿美族的海上快艇版,總之,就是以各自的方式,來到總統府前面,彙聚原住民的力量發出大家的聲音來。
從「308為尊嚴而走」,再往前到「228施放狼煙」的事情始末,說來並不複雜,因為總的說起來,原住民特別是在司法上所遇到的問題諸如鄒族達邦頭目蜂蜜事件、泰雅族司馬庫斯櫸木事件……這些都不是單一事件,而是原住民族群在國家體制內不被糾結的法律所尊重而引發的生存權與人權問題。
導火線的起因是2007年底卡地布大獵祭期間獵人遭到森林警察驅趕追捕搜身,有的獵人甚至因此躲在草叢中凍了一夜,族人均感遭受極大羞辱。明明這是文化祭儀活動已經「經過申請」的合法程序,數十年來大家也都按照遊戲規則如此你來我往,然而這次森林警察的「執法」,則讓大家開始從根本覺得,為什麼我們還要再依照這種不尊重原住民的法律,而不是按照「原住民族基本法」呢?然而「原住民族基本法」的子法也還沒訂定完全,好不容易通過三年以來只聞樓梯響;此外也需要再以「原住民族基本法」去修改其他相關法律,才不至於造成每次遇有法律狀況,大社會還是習慣用不尊重原住民的舊法去以之解釋與執行……因此從獵人驅辱事件以來,我的阿累阿奈們就一次次找相關友人及長輩聚集討論、交換意見、嘗試凝聚共識,一步步串聯、行動,0122到台東縣府抗議是一次行動具體的起點,最後匯聚成各族群跨縣市的力量,而有了三月八號在台北自由廣場大會師的這一天。
這是很難得的場面,看著旺哥、富霞、清文他們穿著卡定跟圍兜的傳統服坐在昔日大中至正的廣場下頭,初鹿青年會會長嘉豪領軍的紮紅頭巾青年與紮藍頭巾的建和青年會正副會長高旭跟阿達都來了。距離上回有這麼多各部落穿著傳統服的卑南族人出現在國家劇院這個地點,我想恐怕還是16年前「台灣原住民族樂舞系列─1992卑南篇」那次的演出了。因為那一年的排練與演出,讓知本有機會看到同一族群各部落最深層的卑南族文化而反省自己,彼時甚至有其他部落的年輕人向他們嗆聲:「你們知本有什麼,不過是只有putengan(精神舞)而已!」於是開始有了向老人請教、尋回失落祭典的作法,透過一次次摸索及凝聚族人的過程,知本那一輩的年輕人如清峰哥、豪外、命哥、明智、金龍等人的努力,終於讓知本不僅在卑南族部落當中、也在各族群當中擁有一個高度的能見度。
今天,他們重返這個昔日曾帶給他們羞辱而後帶給他們光榮的戰場,而這次已是中年的他們,要帶給知本的未來是什麼呢?我看著金龍的兒子秉嚳也跟著上來,除卻阿宗小女兒那一輩不算的話,他是這次前來最小一輩唯一的一位達古範。他會在這次體驗到什麼而轉化為他回到知本之後的力量呢,我知道這些對他來說都太早了點,但是心裡還是忍不住希望,親愛的秉嚳,希望到時候你也有像爸爸那一輩那麼多不怕死的阿累與你一起做下去。
好久不見的阿拉伯穿著卡定直接從三重過來報到,我笑說這是在同學會嘛。不過說是懇親會對他來講可能更恰當,因為這天早上,我大部分的知本友人與長輩都搭前一晚遊覽車上來,富霞凍到頭暈暈,笑說他們那一晚住在非~~常搖晃的娜魯灣行動旅館。莉雯的爸爸泰良很高興我也來了,我開玩笑說:「當然啊,你們之前去省政府那次我沒跟到,現在沒有省政府了,來總統府這次當然要跟到囉。」哥哥會意的笑一笑說,也是啦。
因為有到省政府的抗議,知本才有辦法要回巴拉冠這個場地,而有了一個確切的空間重新建構起會所制度的運作;而這次因為知本而起的「為尊嚴而走」事件,在撒可努與阿宗他們的奔走下延燒成自發性原住民部落串聯,這些在過去與未來,對知本而言也都會是重大的歷史。兩次抗議相同的是,同樣在別的部落也有集會所土地的需要、同樣在別的部落也有在傳統領域行使自然主權而面臨「於法不容」的問題,然而知本就是不願被唬弄與安撫,這就是典型的知本個性,不甘願、不甘心。於是,我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非常草莽的知本流氓性格,在生存意識上要衝要殺的展現。
廣場上陸陸續續集結了很多人,來自四面八方的傳統服飾,正把這個廣場琉璃青瓦與白色門拱的單一顏色添多了起來,也有更多來不及或不方便把傳統服帶過來的朋友,也都出現在這裡,彼此招呼、鼓勵、打氣。
曾在GA時大力幫忙的美光跟恩慈過來說,當他們看到獵人行動部落格聯絡人寫的是老莫,心裡還想說ㄟˊ~~該不會就是去年曾經見過面的那個老莫吧,正是。我說是啊,加上額冷、丞志跟我也都原班人馬出現了。稍早GA來帶頭唱歌的俊傑也趁著原民台新聞部還沒上班時過來現場,他笑說雖然很想繼續在,可是新聞總得繼續作業,好讓更多人看到今天這場新聞。
總頂著阿美族高佻身材光明正大混在東排族人中間的小高,跟來自大鳥的小鬼一樣,都在拉勞蘭青年會的徵召下,穿上他們在拉勞蘭年齡階級的服飾,手持長矛與盾牌,為了要更壯大今天武士群齊一性的參與。而在尋求建構自己是馬卡道族過程中為卡拉魯然部落所接納的建霖,也一起穿上卡拉魯然青年會的勁裝,顯明排灣族勇士在這次抗議行動的參與。一如穿上卑南族服的宜瑾跟我,穿上排灣族服的小掰、Abby、小六、怡蘭那樣,我們並沒有族群或部落認同的混亂或錯亂,只知道要在這時候,以我們最貼近部落的參與,讓部落的氣勢更壯大、更能集結凝聚成一種不只是視覺上也是氣勢上的力量。
這一天,我看到了許多長期以來在這條路上奮鬥的阿累與阿奈,不分族群的穿著傳統服,連結在這裡要做最大的努力。距離上回這樣跨族群串聯在街頭要抗議不公體制斲傷的大場面,在我印象中可能已是許久以前去拉倒吳鳳銅像那一次了。原住民的年輕人,很久沒有運動了,也很久沒有機會去經歷這一切做教戰守則的累積,今天這個在定調上希望先由年輕人開始、再帶回部落去引發更多年齡層參與的抗議行動,在我看來,還含有更多儲備自我經驗的教育意義在裡頭。
開始吧~~~~皆興帶頭開始唱歌起來,卑南族的年輕人接了上去,高旭、嘉豪、龍森、千里、阿達……然後排灣族拉勞蘭、卡拉魯然的年輕人也接了上來,接下來各族群參加者也接了起來,成為在廣場上圍舞唱跳的一群人。就算是廿一世紀了,原住民,還是要用最傳統的方式團結在一起,在同樣的歌聲與齊致的舞步中凝聚彼此的共識,一圈又一圈的,先把我們還沒就定位的波頻調整成同樣的振幅,開始來迎接,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是怎麼樣的一天。
卑南族的歌行進了很久以後,高醫師來排頭請皆興的歌聲先休息一下,讓後面的排灣族也有歌聲在帶。不過真是難為排灣族了,唱著自己應該往順時鐘方向進行的傳統歌,但是隊伍卻是跟著卑南族逆時鐘的方向走。我們最前排的一下子沒有了歌聲,相較於東部排灣族比較會唱卑南族的歌(例如皆興跟部落一起出的前兩張CD就發揮了很大的效應),卑南族就比較不會唱東部排灣族的歌了。同樣參加拉勞蘭青年會的阿達跟豐收節時會去拉勞蘭的我,就比較能跟上以拉勞蘭為首的歌唱,阿達會唱的很多,我會哼的就只有那三首。
這讓我開始有了另一種體會,除了最泛原住民與平地人幾乎都會的「我們都是一家人」以外,是不是我們各族群之間也都能去學到對方族群/部落的代表歌曲呢,當我們共聚共鳴在一起時。如果原住民的未來是串聯、是形同歐盟那樣以公平對待彼此個體成為聯合勢力,那麼我們一定要能學會聆聽對方的想法,擁有理解、跨越、進入到對方文化與意識的能力,例如從能夠互唱對方的歌曲開始……我想,一種在原住民內部之間更寬容的猶如交換青年、交換學生的到對方那裡去學習再帶給自己部落能量去跟對方互動與對話,這是未來要走的路之一。也因為沒有這樣的話,今天排灣族極力參與在獵人行動的集結就不會那麼快,這是因為已經有了東部的拉勞蘭連結卡拉魯然等再去連結西部的筏灣諸部落這樣過去近十年的基礎,今天,才有辦法以這個基礎再去投身所有原住民共同的事務去奮戰。
我們圍圈的一邊唱,場中則是各族群部落、團體或青年會相關領導人聚集在中間商討。歌聲中,眾人在等待的,是一只從卡地布出發的長矛,以及置有這一路上傳到西部屏東、高雄、嘉義、南投、新竹也就是排灣、魯凱、鄒族、邵族、賽夏、泰雅族各地都放有一把該部落泥土的竹筒。
在這最後一站,這些信物由今天早上從司馬庫斯趕下來的年輕人接過,點燃長矛上的小米梗,再將長矛與竹筒交給卡地布的瑪法琉家族林文祥拉罕與代表清峰哥與部落獵王清章哥,表達他們對這場戰役的看法:「原住民不平等的待遇是全國都有,大家一起響應來向政府發聲。」
之後就是阿宗講話。連日來累到鬍子跟人一樣塌的阿宗,聲音很低沉、眼神很困倦,但是那內部非常綿長沉穩且強烈的犀利,還是散發出很強的力量:「今天這一刻,我們出了好多力量。今天這個土,不僅是只有代表卡地布的土,是我們所有台灣原住民的土。我們被欺騙了好多年、我們被欺騙了好多年。今天,我們是用自己的力量跨越黨派,去跟這所謂不公平的政策、不公平的待遇去做我們來自部落力量的控訴,我們不要再被摸頭!不要再被安撫!我們用自己的力量,就從今天開始!」
好一句「不要再被摸頭」,非常知本。阿宗的用語,也讓人想到,確實如此,長久以來,自從二二八事件之後高一生、林瑞昌等人的犧牲,就讓原住民噤聲了,在被殺頭與被摸頭之間,原住民不是被當權的國民黨政府摸頭,就是被後來黨外的摸頭,民進黨執政八年以來,原住民也是給吸納到體制內被摸頭。原住民的需求與訴求並沒有被重視,但是反過來說,原住民內部就夠自主、夠團結、夠強烈到當權者不得不重視嗎?
這句「不要再被摸頭」,所顯示的,也是自我的覺醒,不再聽任擺佈與妥協。當權者是誰、是哪個黨派,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原住民自己有沒有重新站在、回到以原住民身分為主體的立場來經營自己,而不是夾在政權夾縫間失去自己。
其實,這段時日以來,阿宗遭受到非常大的壓力,來自部落內部各種分歧的聲音,讓這個引爆自卡地布的獵人事件,雖然讓族人感到生氣,卻也有不少人認為沒必要跑到台北做這麼大的動作;也有聲音認為,在這個時間點做這樣的抗議,是不是在為了幫某個黨派搭選舉舞台,或是原本是部落的聲音與事件,到最後變成是為人利用被牽著走的棋子?這些都是讓阿宗感到無奈的地方,當他在堅持部落不要被摸頭的時候,部落卻存在著許多的立場不立場。阿宗在意的是,往昔知本受到欺負的時候,無須消說就會跳出來保護自己人做出反抗動作的知本性格,那種生猛的本能自我消弱了。如果部落失去這種本能,就沒有生存與反省的能力,那才會是對部落最大的殺傷,反而不是受到欺負、或是受誰欺負這件事。
然而無論如何,這是一個開始吧。至少還是有五十幾位知本人從部落搭車北上去表達心聲,希望守候在家鄉電視機前的族人能看到這場行動,不只是知本人面臨的生存問題,也是所有原住民的問題,所以大家必須團結在一起。
阿宗擔任路隊總指揮,舉著長矛帶領大家前進,今天所有的行動就以這只長矛的定點為定點,因為我們沒有提前在期限之內申請到集會遊行應有的程序,只有向警局報備而已,所以嚴格說來是非法集會,萬一抗議現場有超過、失控而與警方起衝突的場面,行動小組特別是阿宗要擔負很大的責任。前幾天嵐欣她們在三鶯部落現場抗爭時還有同學在混亂中被抓進去警局關了一天,所以在撒可努以糾察隊長身分的厲聲宣布下,我想是沒有人敢輕忽這件事的嚴重性。不過我跟富霞還是開起玩笑來,唉唷人這麼多,原住民要怎麼整隊前進啊,怎麼叫我們有辦法排成不是彎彎的隊呢~~
然而我們還是想辦法排成可以走路的隊伍,跟著長矛出發繞往凱達格蘭大道。一路上,我很佩服阿宗的女人小不點,她推著嬰兒車,要不時安撫哇哇大哭的老三阿金錦,另一方面也要顧著被龍森跟阿醜輪流抱抱的老二思樺。這段時間以來,就像阿宗當會長那段期間一樣,她一定是用很大的力量在包容著他不讓他還要為家裡操心,就算有再多人不看好阿宗投入這場行動,身為他的女人也是一定要力挺他到底,這是可以給她的男人的最佳支持。
還有一個人也來到現場力挺他的戰友,穿著布農族男子長背心的宏恩,也跟著皆興嘹喨的歌聲唱和前進。皆興唱完嗬嗨咉之後也開玩笑來上一句「后、吼吼齁」的布農族抱戰功呼喊,我們在隊伍的馬上笑了出來想說那接下來就可以喊「還我尊嚴」等只要是四個字都可以搭的口號。讓我心有所感的是,儘管今天十點就該出現在高雄趕通告卻已經遲到很久的皆興,跟之後沒多久就離開的宏恩,兩人都沒有辦法在現場待很久,但是他們還是都趕來了,要盡力跟同胞同在,就算只能有那麼一點點時間,都好。
後來我跟皆興說,如果少了你的歌聲在帶頭,今天早上這場在自由廣場再到總統府的路上,就會少了最原初、最能凝聚人心的聲音被引發。這讓我深深的覺得,大家對於運動,常常只想到言論或辯證,但是一場運動就算再怎麼激烈或政治化,如果沒有藝術參與在其中去做凝聚、淨化或提升,就少了那個不分彼此把我們串聯在同一個感受的力量。下午的音樂會現場,也是如此映照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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