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自己在糾結而已,不見得有人會在意。屆時被後來的文章大水沖走也不會知道在哪裡XD。
維也納篇重寫了起碼四次,這稿子根本忘在角落,昨天整理隨身碟才發現,而且才想起來我該有另一個關於法蘭西斯的副本修改版,不知道放在哪還是被覆蓋了。
這個版本牽涉比較多的奧地利和哈布斯堡早期關係,包括與瓦修的戰爭。但主要還是羅德里西和馬克西米安的恩怨。是原本選帝侯騎士與鬼故事構想中的一環,這邊大概只有前半,停在卡斯蒂利亞的卡洛斯一世將被選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前夕。
給了這段子一個名字是之後好找。
---
至於你,如果你像你父親大衛那樣,存誠實和正直的心在我面前行事為人,遵行我一切所吩咐你的,謹守我的律例和典章,
我就必堅固你統治以色列的國位,直到永遠,正如我應許你父親大衛說:‘你的子孫,總不斷有人坐以色列的王位。
──列王記 上 9:4至9:5──
一八○四年,為了回應拿破崙的稱帝,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兼奧地利公爵)弗朗茨二世決定將奧地利大公國提升奧地利帝國。
「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神聖羅馬帝國無法凝聚足夠的力量,只有靠哈布斯堡本身的人脈,才有足夠力量領導德意志對抗法蘭西帝國。」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哈布斯堡只是一個家族!」
「你就是我們哈布斯堡!」
「我不是哈布斯堡,我是奧地利-羅德里西。」
「你是哈布斯堡的領土,必須服從這個決定!」
「一個國家裏不能有兩個皇帝。」
「如果兩個皇帝是同一人就不違反這個守則。」
「奧地利帝國和神聖羅馬帝國,您要我如何自處?」
「您一直代行神聖羅馬帝國的權責,這不過是名權合一。」
「那麼你想怎麼處置馬克西米安閣下?弗朗茨!」
男人堅定的目光頓時崩碎,在半空飄浮。人的威勢是虛名,人可以被殺被放逐,但非人的國家代表不會死亡,他們是土地人民情感的化身,那些無法強行處置的部分都是交由同為國魂的代表處置。弗朗茨如洩了氣的皮球,「帝國會議已經決定解散神聖羅馬帝國。您就看著辦吧。」
「……這就是回答?」心寒的質疑使沉默的僵持足足維持了三分鐘,仍不見奧地利大公的任何的補述,被逼到盡頭的他抬手叫來侍從。「告訴宮裏所有的國家代表,收拾行李,明天就搬到約翰路,我的別墅那裏。」
「羅德里西閣下!」國家靈魂不與王家共同行動,給外界的觀感便是表國家內部不和,在改變國體的時候更會引來別國意圖趁虛而入。「你是哈布斯堡的領國,不能擅動!」
「我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屬國,一個國家裏不能有兩個皇帝。」他站起身,怒氣充滿著胸口,聲音幾乎半吼:「哈布斯堡遵從神聖羅馬帝國諭令,保有的百年安泰,至你而斷。你頂好到因斯布魯克的教堂點上蠟燭,好好向先前的大公們解釋。」
馬克西米安坐在他的對面,一雙藍眼睛彷彿鑲在骷顱眼眶裡蒙灰的藍寶石,映著窗外流過的行道樹影,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聽到奧地利大公決定自行稱帝,發出「就這樣了」的回應後,男孩的表情一直是空白,勉強說來是虛弱造成無力對巨大的改變有任何情緒。
從熊布朗宮到約翰路的宅邸只需要十分鐘,夏天的陽光燦爛,但因著灰暗的前景,他們感覺不到溫暖。羅德里西先下了車,在抱起馬克西米安時,那如羽毛般輕的男孩拍了拍他。「這是我的騎士的家,我該自己走進去。你領路吧。」
他應允著,做為屬國,往前半步開道,領著主人進屋。小小的黑色身影只穿過宅邸大門和大廳,連大樓梯都爬不上去,最後還是被抱起,迅速地送往宅邸東側的廂房。
除了最後的離開,馬克西米安再也沒有離開東側的房間。
回顧這段往事,有那麼幾分羅德里西是捍衛馬克西米安的權利。但後來如何?法蘭西斯與他的皇帝所向披靡,外交與戰爭告急,不再居住王宮的羅德里西仍必須每天回宮中,與首相、外相討論至深夜才返回宅邸,他探望馬克西米安的次數越來越少。
忙不是理由,是有沒有心,有心者,無論多晚都會前往覲見。無心者,早早回返也只會躲在琴室裡逃避現實。諸如十三世紀他從瑞士山上剛回到維也納,每天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馬克西米安的書房請安,陪同馬克西米安外出,參與所有的聚會場合,在請安過後才能就寢。哈布斯堡人叮嚀著他絕對要與德意志王國的化身建立好關係,讓馬克西米安一直留在哈布斯堡家。
「德意志國王是選舉產生,不是世襲。」雖然最後淪為幾個大國的操縱,仍不算世襲。每個被選為德意志國王的人都想為自己家族打算,其他沒有獲選的國家都會橫加干涉,諸國相互牽制。
「大家都這麼想,結果都是一樣。而且我也沒有夠強大的武力……」
「是瑞士那個野人告訴你的吧。」魯道夫公爵的妻子吐了口近似怒斥笨蛋的濁氣。「德意志國王的名號連接著神聖羅馬帝國,有帝國名號就擁有羅馬帝國的遺產。」
「羅馬帝國的遺產?」
「擁有指揮世界的權力。魯道夫帶著馬克西米安大人前往羅馬,就是為了締結與梵蒂岡的婚約,梵蒂岡擁有羅馬帝國留下,指揮天下的權柄,但那個小女孩不能出梵蒂岡城,德意志-馬克西米安能由婚約權利擁有權柄,擁有馬克西米安就有那項權柄,就可以為我們帶來好處。」
「馬克西米安大人並沒有……」
「你這個蠢蛋!只要馬克西米安一句話,你可以成為大公國,擁有獨立的貿易權、收稅權、司法權,尋得更多更好的婚盟對象。巴奔堡就是笨到婚盟失敗絕嗣,你才會流落到山上去放羊。你現在能在維也納過著優渥的日子,有軟床睡,有不怕風雪的石造城堡,這些可是因為馬克西米安大人而從各地送過來。」
「那是因為魯道夫是國王,可是,就算魯道夫能保證阿爾布雷希特能被選為德意志國王……」
「你吃了巴奔堡帶來的苦頭,還不明白嗎?這不是一代人兩代人的事情,是超過五六個世代的工作,也是領地靈魂的你的工作。你在巴奔堡沒有盡責督促這件事情才會流落山上。既然你成為哈布斯堡的領地,就要擔起該有的責任,為整個家族的權勢負責,你長久不死的生命可不是拿來享福的。」
「不死的生命是有意義的。」被暴風雪包圍的山中小屋,瓦修一邊削著手上的木塊,一邊回答上山才跟他住了半年的男孩。「那是你自己要找尋的事情。」
「瓦修已經找到了嗎?是什麼呢?」
「我和山裡人相互保護,那就是我的意義。」
「大家都一樣啊。」
「你用什麼方法保護你的家族?你連打架都打不過人家。」
「……也許有不用打架的方法。」
「在巴奔堡的人來接你前趕快想出來。否則你很快又被打了。」
保護領主家族和人民土地是領地化身的責任,以血統婚盟與德意志國王的權柄保障自身是普遍做法。哈布斯堡更進一步,要求羅德里西必須參與,督促後代不得偏離婚盟以擴張勢力的規劃。
「只有堅持貫徹才能成功。其他邦國不明白這是超過五代以上才能得到成果,你的生命比任何人都長,就要監督哈布斯堡的規劃。這個家族如果沒了,你也完了!被當成奴僕呼來喝去,比你在山上的日子更糟。」
很難想像比住在瓦修家更糟的生活是什麼,但很快地,哈布斯堡就把領地靈魂的可以成為怎樣的存在攤在他的眼前:不死者可以是山地裡的精靈仙子,也可以是宗教中的撒旦惡靈。在十字軍東征回返的騎士無所事事以追殺異教徒和魔鬼打發時間,大大小小領主們找尋著任何可以玩弄凌虐的獵物,一個在土地中出現無依無靠的孩子,不會死的妖怪,是最佳的發洩對象。
羅德里西在陰濕地牢中看到的男孩,眼神空洞,在他將之帶出地牢,以為可能做些什麼時,灰敗的人卻是掙脫旁人的控制,消失在荊棘妝點的荒野理。被併吞的邦國領主遺孀聽聞,急切地對哈布斯堡的人說:「那是火燒不死,水淹不死的高等惡魔,他逃走後會一定帶著地獄的魔鬼們回來報復。我們得請主教,不,請求梵蒂岡派來專門的驅魔師……」
但對羅德里西,領主遺孀幾乎是肅穆崇拜的說著:「聖母給與維也納的守護使者?奧地利何其有幸能得到聖母的垂憐,希望您也能保護我丈夫留下的的土地,給予這片土地和人民富足。」
被人類承認地位的領地靈魂是多麼幸運,被否定成為妖魔,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地步,還不如……。
羅德里西頓了好一下。死亡是人類所有。自己不是人類,生命的終止點在哪裡?
那個逃出去的邦國化身自那時銷聲匿跡,搜查多時也不聞其下落。領地之名不存在,化身卻不一定會消失,他們可以換上另一個名字,骨肉卻還是同一個人。但有的被合併之後,化身卻銷聲匿跡,更有的,是邦國靈魂根本不存在。他能確定的,大部份能留下名字的邦國,都有其邦國代表。
我們是為何存在?要往哪裡去?最後又會是什麼?
「你是為哈布斯堡存在,成為哈布斯堡權柄和指揮的中心,你將成為歐洲的統治者。」
那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野心,但這樣的野心本身就是疑點:羅德里西是德意志家族的成員,他的族長是德意志-馬克西米安。羅德里西不可能成為家族之長。
「只要讓馬克西米安大人留在奧地利,我們就能保有在家族中的優先發言權。」公爵點算著德意志地區的邦國家族名單,挑選著聯合的目標,挑出了好幾個優先該與之聯姻的家族。「奧地利沒來得及成為金璽盟書中擁有選舉權的國家,不過好歹成為公國了。不是選帝侯也有好處,德意志區裡大家相互制衡,不會選選帝侯成為德意志國王,馬克西米安大人的歸處會從非選帝侯國的大邦國中挑選。這是我們的機會。拉攏夠多的家族,併入你的家族。」
「我的家族?這個家族是德意志,我不能另外成立一個家族。」
「奧地利雖是公國,可是以哈布斯堡為名,你就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家族,擁有足夠的勢力保護自己。」
哈布斯堡很清楚馬克西米安所擁有的權勢必須有穩固的力量做為支撐,奧地利公國勢力仍屬虛弱,羅德里西的能耐不及週遭的同族國家,只能先以婚姻和並籌措盟友。哈布斯堡排下了家族成員的婚姻,人類的婚姻和死亡帶入了一個又一個的邦國成員,一步一步的擴大能掌控的勢力。讓因為諸侯選舉了他國領主為德意志國王而離開維也納的馬克西米安,在幾個世代後又重新隨著國王位回到奧地利。
迎接馬克西米安重返維也納的是已經成為青年羅德里西。
外表依舊是八歲左右的男孩,仍是一身的黑袍。他抬頭看著行禮的青年。「你能讓我在這裡待多久呢?」
「我的公爵腓特烈希望您永遠留在維也納。」
「每一個邦國都這麼說,羅德里西,你和他們有什麼不同?哈布斯堡把你教成甚麼樣的人格。」
「我會為您連起所有的邦國。」
哈布斯堡悉心排起的婚姻聯盟計畫中,羅德里西是監督著,更是其中參與者。奧地利與哈布斯堡的名號必須留存,絕不能輕易讓他國經由婚盟的空隙竊奪,因此羅德里西本身的「婚姻」是拿來釣諸國的餌,一個看得到但摸不到,必須要有殊榮和高價才能摸到的餌。他必須是一個彬彬有禮的宮庭貴族,上得了廳堂也上得了床,必須有足夠的魅力週旋於邦國與人類之間。如果法蘭西-法蘭西斯是所有歐羅巴的初戀和憧憬,那羅德里西必須成為歐羅巴最模範的情人。
被諷刺是靠著輕鬆的婚姻建立起偌大王朝,羅德里西總在心裡冷哼聲。婚姻是手段,但可不輕鬆。要成為一個香餌也得附出足夠的努力,正如同戰士將殺戮技術內化成無意識行為,能夠與戰友邊打便聊天說笑仍保持著戰鬥力,任何時候都不能露出破綻,在廳堂上的勾心鬥角何嘗不是?他要在多少個男人女人的磨練下,才能在出場的瞬間擄獲目標的眼光和芳心,在家族成員越來越多下讓每個成員深信他的重視每一個邦國,每一個邦國與羅德里西都有不同於他國的特殊待遇?
無論腓特烈三世如何被驅趕或敗走,當時羅德里西如何討厭他督促利用自己出門應酬,腓特烈三是終究固守了哈布斯堡的傳統,打出羅德里西這張漂亮的牌,不但為自己的孩子找到好對象,讓匈牙利-伊莉莎白和波希米亞-柳拉米吉知道,昔日被她欺負的奧地利男孩已成為能讓人念念不忘的英挺美男子。在勃根地公爵大膽的查理戰死,腓特烈三世即令兒子和羅德里西前往勃根地確保婚約,與法蘭西斯競爭,確保了腓特烈三世的兒子馬克西米安與勃根地的繼承人瑪麗的婚姻。
勃根地公國納入家族體系,無疑給羅德里西建立相當的自信,加上得到匈牙利與波西米亞的秋波──王位繼承權與認同──讓他更有自信,自信到他疏忽了自己仍隸屬神聖羅馬帝國,於他之上尚有神聖羅馬帝國-馬克西米安,理所當然般把權力擴張到瑞士。
瑞士是直屬德意志國王的邦聯,在奧地利隔壁,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故鄉,亦是羅德里西成為哈布斯堡所屬領土前寄身之處,當下哈布斯堡控制的土地幾乎團團包圍瑞士、對義大利用兵需要瑞士這塊戰略要地,加上哈布斯堡家族怨恨自己早先被趕出瑞士圖爾高州、為鞏固哈布斯堡故地與奧地利週遭領土的控制權,毫無疑問的,瑞士是接下來的目標。
新領主的家族恩怨並沒有傳染給羅德里西,受過瓦修照顧的羅德里西的心態近似:「我能照顧你,你到我家,不愁吃不愁穿不用辛苦工作可以住大房子睡好床鋪」。
瓦修毫不領情。雖驚詫羅德里西當下的美貌,也表現在臉上,但連羅德里西迷路摔下山崖幾次哭哭啼啼都記得起來的瑞士人,美貌與財富不構成被合併的理由。
「瑞士直屬於德意志王國-馬克西米安大人,可不是哈布斯堡的馬克西米安(一世)。哈布斯堡對瑞士沒有任何權力,您請回吧。」
「瓦修,你不了解現在的世界,沒有血緣婚姻,邦聯不會長久,你會走投無路活不下去。」
「那是我的事情。」
「我是哈布斯堡的代表,皇帝的代表,我可以幫你。」
「像那些邦國樂於分享你的名聲?那是對我的侮辱。」
「你為什麼要這樣想?扭曲我的好意,這個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那你要我怎麼想?賣身給你?引以為榮?」
「加入家族會有保障,我能保護你。」
「這對我是侮辱,羅德里西,請你離開。瑞士不歡迎哈布斯堡。」
「我的公爵也是德意志國王,德意志王國成員的你敢抗令?不歡迎你的皇帝?」
「請你自重,羅德里西,不要忘記你的身分。」
奧地利的身分是什麼?奧地利的身分認同是什麼?腓特列三世和他的兒子馬克西米安正塑造著哈布斯堡是神聖羅馬帝國王朝的形象與權力,羅德里西足以代理小小的德意志王國(神聖羅馬帝國)-馬克西米安主持帝國會議,羅德里西就是馬克西米安的代理人。
對於拒絕,羅德里西以為時間久了,瓦修自然會明白利益得失而鬆口。但為求德意志國王順利由教宗加冕,獲得羅馬帝國繼承人之名號,奧地利以姻親之名介入了義大利戰爭,軍隊路經瑞士勢所難免,軍糧與司法權的問題迅速成為迫切的問題。瑞士的不讓步使得哈布斯堡決定先行進佔出入義大利半島的戰略要地的瑞士山谷。
這回瑞士毫不客氣動武,在哈布斯堡人嘲笑沒有下殺手的驅逐者後,瑞士人回以屠殺,正式與哈布斯堡翻臉,對於羅德里西依馬克西米安代理權祭出「帝國禁令」──德意志邦國之公敵──不屑一顧。
無視帝國威儀讓哈布斯堡和被看低的羅德里西決心殺雞儆猴,在參與義大利戰爭前確立自己德意志首席之名,除了宣布執行帝國禁令與進行帝國戰爭,意即瑞士是向神聖羅馬帝國挑戰,更找來了與瑞士同為傭兵大國的士瓦本,大軍壓境進攻瑞士。長年擔任歐洲傭兵的瑞士人占了地利之便,不但以少剩多,各個擊破,甚至殺除哈布斯堡倚重的士瓦本傭兵指揮官,捕獲羅德里西。
在宮廷貴族鶯鶯燕燕中周旋的貴族青年,狼狽不堪、五花大綁地被拖到指揮官眼前,一抬眼,炫目的陽光直射入眼,面前人的臉看不清楚,但還能認出那頭半長不短的麥色頭髮。
「這是你第幾次被打成這樣?羅德里西。」穿著戰甲的瓦修覷著地上髒兮兮的俘虜,被馬拖拽過草叢來泥地的路程在羅德里西身上留下大量痕跡,襯衫長褲一處裂一處破,染滿在身邊犧牲的軍官血漬,那不像樣的衣著說明了原本待在指揮官身旁的奧地利人根本沒有穿盔甲,只把戰場當成交際舞台。「完全沒長進。」
掙扎地想爬起來,在站起的瞬間,後膝彎遭到重擊,羅德里西又跪趴下去。就算不會死也不會留下傷痕,疼痛依舊讓他握緊拳頭,教養讓他沒有哀叫,言語冷漠禮貌:「我要求騎士應有的權利。」
「這裏沒有那種東西。」
「幾天前交戰雙方交換戰俘和贖金,或者傭兵不知道戰場上的規矩,」
「你的公爵如果有騎士的自覺,就不該未經通知就踩進別人的領地。」
「這裏的領主只有德意志國王,笨蛋先生您是忘了自己是德意志王國的成員嗎?還是在宣戰之前您已是帝國敵人。」
「德意志國王可以是任何人,包括路邊的乞丐,瑞士的領主只有德意志王國-馬克西米安。」
「我是馬克西米安的代理人。」
「你不過是奧地利,馬克西米安的屬下,一個一百年前還在我家哭哭啼啼的小鬼。」
「現在瑞士也不過是被奧地利圍困的小邦國。」
「是嗎?」還穿著盔甲的腳往羅德里西的掌跺下去,更往下扭踩,沒聽到哀嚎讓他心情更火。他轉向旁邊的士兵:「幫他穿上盔甲然後綁起來,丟進那邊的湖。」瓦修的眼中閃著凶狠如刀的目光。「看哈布斯堡到底有多重視這個代理人!」
士兵們面面相覷:「不用籠子?哈布斯堡人是要活口吧。」
「不用!他就泡在湖裡爛成骨,看看到時候誰是康斯坦茲湖的主人,誰會拉他上來。」
死命掙扎的羅德里西力量仍不可小覷,瓦修乾脆就踩著他,讓一邊的士兵將他捆起來扔進網中丟下湖。
就算不會死,被穿上盔甲扔下水形同關入鐵棺材裡沉湖。夏天的湖不冷,但湧進盔甲裏的湖水仍寒得他幾乎全身凍結,水鑽進他的鼻腔灌滿他的鼻腔他的肺臟他的胃他的腸子,冷意凍進了身體每個細胞,那不是尋常「被異物入侵」的痛苦,是以一個不被自然接受的物體硬是卡入了世界,每一個細胞都被任何水分子拒絕,他不像人一樣因為水浮屍而漂浮在湖面下,他就被盔甲和自己的重量扯躺在湖底,彷彿湖水的重量企圖壓爛他的軀體,被鎖進頭盔的視野只有湖模模糊糊的深青綠,他就這樣被困在自己的軀體內,不能動,無法開口,只能聽到湖上模糊的聲響,任那屬於被溺死的尖刻痛楚綿延不絕地在全身神經遊走,刀般凌遲著他擬人的血肉。
哈布斯堡與士瓦本傭兵數度想奪回康斯坦茲湖未果,提出和談,瑞士人無意拖長戰爭,但對奧地利哈布斯堡公爵前來和談的身分與條件不滿,拒絕對話。隨著義大利局勢的惡化,哈布斯堡的姻親米蘭公爵希望盡速得到援軍,在巴塞爾的瑞士代表與哈布斯堡代表之間如織布機梭子一般來回奔走。
等在康斯坦茲湖附近的瑞士邦聯兵團,於滿山金黃秋葉中,迎來了德意志國王的使者。
「說清楚,是哈布斯堡的人,還是什麼人!」
「他自稱德意志國王的代表,這是他的身分證明。」士兵奉上捲起的羊皮紙。
瞥過封妥羊皮紙捲的封蠟刻印,瓦修隨即搶過,衝往營地大門:「快點迎接,是敕使。」
小隊長們匆匆整理儀容,跟著衝出去。
瓦修趕到大門口,那所謂敕使的人,正擺好木臺階,讓黑衣的德意志王國-馬克西米安下馬。
「您的親臨是瑞士邦聯的光榮,請容我直言,帝國戰爭是哈布斯堡片面之詞,實際是奧地利公國和瑞士邦聯的爭執,理應由奧地利公爵處理,不該勞駕您親自說項。」
「正因為是你和羅德里西的紛爭,家族之長更該出現。」馬克西米安的臉上風波不興。「和約已經在巴賽爾簽訂,交給你的卷軸是副本,簽約雙方為奧地利公國和瑞士十同盟代表。」在瓦修打開協議書,確認文字內容印璽時,男孩接續說著:「我在此感謝瑞士邦聯和同盟者得體的協助,給與奧地利-羅德里西適當的教訓。」
瓦修繃緊了神經。馬克西米安親臨是想為羅德里西說情、幫哈布斯堡討回人嗎?
「這戰爭也彰顯了瑞士傭兵的能力勝於士瓦本的傭兵。未來戰爭中,希望瑞士能協助德意志邦國。」
「瑞士身為神聖羅馬帝國的直轄邦國,帝國有事,瑞士自當效命。」
「那就好。」向一邊的侍從點頭,木臺階重新放置好,馬克西米安踩著小小的步伐走上、上馬。待適從撤掉臺階,也騎上自己的馬,和其它的隨從打算離去時,瓦修忙開口:「大人不是為了羅德里西而來嗎?」
「我來,是告訴你和約已經簽定。」
「那羅德里西呢?」
湛藍的眼裏有著嘆氣的灰暗,「羅德怎麼了?」
「您不知道他在這裏?」
「是嗎?我不知道。」男孩笑了笑,「你困擾嗎?」
「我希望不會造成您的困擾。」
「和約已經簽定,困擾什麼呢?」
於是羅德里西在水裏多泡了三天,哈布斯堡的人帶著另一張和約與贖金,承諾放棄在瑞士圖爾高州的權利,除德意志王國-馬克西米安本人不再過問瑞士邦聯的一切,以交換羅德里西。
瓦修在夜裏把他拉上來,冷淡地拔劍削斷綁縛的繩子,示意旁邊的一匹馬給他,轉身沒入黑暗。
好不容易脫下沉重盔甲的羅德里西顫顫巍巍爬上馬,整整三天他只能任由那隻馬帶著他在山林裏走,因為他壓根認不出從康斯坦茲湖到奧地利方向的路,回到哈布斯堡軍的駐紮地已經是又過三天。
馬克西米安──無論是神聖羅馬帝國和德意志國的化身,或是哈布斯堡的家主,對歷劫歸來的羅德里西僅是輕描淡寫的「嗯」,他們正在桌上的地圖旁,討論著對米蘭的解圍、對義大利北部的發展和馬克西米安與梵蒂岡的婚約。
奧地利之於德意志王國,或者神聖羅馬帝國,究竟是什麼?為何馬克西米安到康斯坦茲湖時沒有救他?
「奧地利是德意志王國重要的成員,是哈布斯堡賴以為生的基礎。」馬克西米安一世在送德意志王國化身離開之後,將羅德里西找到書房。「我們是德意志王國的騎士,我不該忘記自己的身分,讓你吃了苦頭。我已經向馬克西米安大人謝罪。」
「閣下他,怎麼看待這件事?」
「大人說:若你存誠實和正直的心為事為人,謹守律例和典章,你在諸國間的地位不會動搖。」
輕描淡寫的引用列王記,是責備奧地利公爵與羅德里西的妄動和踰矩。就算擁有德意志國王的代理人權力,亦不得擅作主張、挾天子以令諸侯。如果哈布斯堡再擅作主張,王位就不會留在哈布斯堡或奧地利。無怪馬克西米安一世不敢慰問羅德里西一身的狼狽。如果王位不在哈布斯堡的手中,沒有國王選舉權的奧地利公國如何在德意志地區裡享有發言權?如何對抗那些年長的邦國?
有鑒於此,奧地利公爵隨即請求戴罪立功:「義大利戰爭我們必須有所表現,為閣下取得羅馬帝國繼承人的名號,甚至,讓這個名號永久有效,以表示我們的忠心。」
聽到還要上戰場,羅德里西臉色白了。「那非我所長……」
「我們也不能讓你出面,免得其他邦國質疑我們踰矩。你留在維也納,監督我們家族的婚事,特別是波希米亞和匈牙利,你得盡一切努力,將那兩個女人留在我們的邦國家族內。」
「義大利的戰爭關係著皇帝加冕,大人現在在哈布斯堡,現在出兵至義大利,我是首席騎士,必須盡騎士守衛的責任。」
「你不用擔心,這次義大利的戰爭,我會請大人親自到義大利,表示我們師出有名,我會盡到德意志王國騎士之責。我會讓所有人承認:哈布斯堡是德意志王國/神聖羅馬帝國的守護者。」
馬克西米安一世承諾對德意志王國克盡騎士的職責。他的一生東奔西走,馬克西米安一世帶著小馬克西米安,宣傳著中歐帝國名聲,與法蘭西和鄂圖曼三足鼎立。為了神聖羅馬帝國的名號參加一場又一場的戰爭,爭取領地,爭取名號,而撥不出時間整理領地裡的紛爭,他做為馬克西米安的國王,比做為羅德里西的公爵要多的多。他介入南德的領地紛爭,盡他自己身為德意志國王的責任與權利,他到義大利,在戰爭中想盡辦法拿到婚約的證明,甚至異想天開想去選當教皇,如此就可以強迫梵蒂岡直接履行與馬克西米安的婚約,雖然沒成功,但東拉西扯的條約簽定讓德意志王國-馬克西米安不必到梵蒂岡,即可成為神聖羅馬帝國-馬克西米安。
「請原諒哈布斯堡當下能力不足,再過幾代一定可以將您的梵蒂岡新娘領到維也納陪您。」
羅德里西不免對公爵微詞。恪盡了騎士之責,卻是花上大筆的金錢。德意志國王和神聖羅馬帝國擁有的資產不多,固然國王皇帝的存在帶來大筆的資金流動,但其排場與儀式亦是花費首席騎士的家資,馬克西米安一世又是非得要國王應有的等級,帝國會議上首席騎士的身分讓他出手毫不手軟;羅德里西與諸邦國周旋,也不可能不花費,奧地利財政捉襟見肘,讓邦國化身的人頻頻感冒,臉色慘白。
對於羅德里西的微詞,奧地利公爵笑了笑,「上戰場難免受傷,交際難免花錢。別擔心,大人會照顧我們。」
「大人會照顧我們」是羅德里西收到在外奔坡的馬克西米安一世的來信中,最常出現的詞彙。一開始他還會抱怨──在這時候羅德里西特別覺得自己跟小桌前算著冬日糧草還有幾許的瓦修一模一樣,可羅德里西和瓦修不一樣,哈布斯堡不是只有看著倉庫就決定什麼該做不該做的小邦國,金錢領土的借貸抵押歸還交易上限隨著姻親關係的拓展而增加,哈布斯堡就是有辦法借到錢拿出錢支撐一場又一場奧地利公爵為馬克西米安大人爭取神聖羅馬帝國榮耀與權力的戰爭,那些債務帶來的經濟感冒報應在羅德里西身上,成了近五六百年不會死亡的他,臉上不健康白皙的元凶。
當羅德里西發著高燒、被經濟感冒折磨的四肢無力,仍要撐起、擺出完美的儀態,主持馬克西米安的孫子腓迪南和匈牙利與波希米亞繼承人之妹,蓋亞隆家族的安娜的婚姻,他在腓迪南未能出席的情況下,擔任代理新郎,微笑著安撫不滿未能取得正式名分的波希米亞-柳拉米吉:「無論由波西米亞或匈牙利哪位小姐代理新娘,都委屈了另一位。安娜小姐國王的妹妹,由她代理兩位最為恰當。」在冗長的婚姻儀式結束,哄著小小的公主回房睡覺,在長廊上迎戰還是男孩子氣、質疑著羅德里西能否支持她對抗鄂圖曼的匈牙利-伊莉莎白:「我的勇武比不上您,當您戰鬥之後需要休息之處,您會知道您轉身會有絕對的支持,這是其他與您同盟的邦國難以做到。」在闔上門,倒在大床上,又開始嚴重咳嗽時,他總是掙扎想著奧地利公爵馬克西米安一世所謂的「大人會照顧我們」,究竟是如何照顧呢?是否這些痛苦不發生在馬克西米安一世身上,他便不會確定這句話的真偽?
「難道你是多馬?」馬克西米安一世到寢室探望他時,苦笑著搖搖頭:「騎士歸入國王時,國王得無條件的接受,而騎士還要埋怨國王不照顧他。對國王多麼不公平。」
「難道你忘了奧地利這塊領地也可能被抵押出去?奧地利是哈布斯堡立足的領地,一切婚姻結盟的基礎。」
「是的,但戰爭不是我們所長,以婚姻拓展勢力的要件是國王的權勢。如果沒有馬克西米安大人的地位允許,這些婚姻都無法成立。」
「你告訴我,這些就是大人的照顧嗎?公爵,我活的比你長,我也長高,但我從未見那位大人成長。」
「難道你是多馬嗎?」
羅德里西覺得很疲倦,覺得無法跟他的上司溝通。「你跟我一樣就知道我的擔憂了。」
「我只擔憂我的家族、我的領地、我的榮譽。更重要的,切勿不信你的神。」
一語成讖。當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與他忠誠的下屬巡視著他們的王國,權勢的代價在隆冬季節從後追上。哈布斯堡沒能償付因為皇帝權勢衍生的帳單,導致被邦國們禮貌地拒絕進城。在風雪中,皇帝隊伍只能繼續前進,尋找著敲著下一個可能讓他們躲避風雪的城門。希望在看到下一個城鎮升起,又在拒絕中落下,連哈布斯堡的舊識因斯布魯克城都關上了門。
巡視都是花錢的活動,更何況是在冬季,維也納的哈布斯堡家族派人找尋當主好歸城解決債務,要省錢又要派出人馬,只能找嚮導陪同羅德里西出發。
羅德里西在維爾斯的山中小屋找到的染上風寒、氣息奄奄的老人,當他趕到臥室時,神聖羅馬帝國-馬克西米安正坐在老人床畔,彷彿一個小孫子陪伴他的爺爺,只不過「小孫子」的臉上是淡漠,一如他不微笑時的表情。
「太好了,大人,羅德到了,您能平安回維也納了。」半坐半躺的老人氣喘吁吁,彷彿風箱破了洞,話語伴隨著咻咻的喘哮,一口氣像是隨時呼吸不過來。「請原諒,我只能追隨您到這了,但哈布斯堡家會一直服侍您,羅德里西會幫您統領那些邦國。」
「沒關係,你做得非常好,你是我忠心的騎士,我不會忘記你為我的付出。」
「羅德,要記得,扶助我們的王,騎士的價值在於忠誠,只要你存著忠心為事,王會照顧我們,馬克西米安大人會照顧你。」
奧地利公爵,德意志國王,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被稱為「最後的騎士」的馬克西米安一世,負債累累、落魄地於維爾斯的山中小屋去世,兒子菲利浦早在十幾年前身亡,他的長孫查理除了奧地利公爵位和卡斯蒂利亞王位,幾乎無法確保選上德意志國王進而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召回查理參加馬克西米安一世的葬禮前,馬克西米安交代了哈布斯堡人:「告訴查理,帶卡斯蒂利亞-安東尼奧一起回來。」
雖然查理是馬克西米安的長孫,是理所當然的下任奧地利公爵,但哈布斯堡族長也不是非得長孫繼承。要成為族長得有足夠的勢力與未來性。相對於查理已經是卡斯蒂利亞的國王,查理的弟弟腓迪南已經和蓋雅隆家族安娜訂婚,只待正式婚禮,在年幼的波希米亞與匈牙利王拉約什二世結婚前,已經確定是波希米亞與匈牙利王位的第二繼承人。
當下的哈布斯堡負債累累,根本沒錢買通選帝侯們,要選上德意志國王難如登天,除非查理能用卡斯蒂利亞的錢。儘管建立起基督教單一權柄、樹起統一的十字旗,聽起來很誘人,但用自家錢幫助他國,勢必引起卡斯蒂利亞議會的異議。
「要看羅德里西的手段。」
「您是說?」
「要讓安東尼奧主動求婚,拿出錢以支持查理選上德意志國王。」
「聽說卡斯蒂利亞的安東尼奧是男的。」
「結婚只是形式和名分,兩人平起平坐。」
「羅德里西,如果你沒有跟安東尼奧結婚,無法讓卡斯蒂利亞順利拿出錢,讓德意志國王王位落到其他人手中,哈布斯堡勢必得和波西米亞或匈牙利妥協。你得選擇和其中一國結婚。」
娶了伊莉莎白,波希米亞少女會成天詛咒釘小人,娶了柳拉米吉,難保匈牙利女孩不會拔刀戳人,兩個都娶,難說其他邦國不會要吵著相同待遇,想到這,羅德里西不禁一陣惡寒,終究妥協。
南歐的熱情奔放,讓安東尼奧成為一個好惡明顯的人,羅德里西很快就摸清楚卡斯蒂利亞人的愛好。安東尼奧也是乾脆,喜歡上便熱情示好,跟前跟後不說,更邀請羅德里西到馬德里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