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現代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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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眸倒映著鮮潤花朵的影子。
小小的星銀草,隨著透涼的風,在風中搖曳。周身的氣流帶著水氣,眼前的草海上的水珠如星羅棋布,隨著風,搖搖晃晃,逐滴匯成水流,滑下璧玉的身,落入土中。
直覺是暮春,他移動眼往上瞥,望見薄霧輕紗壟罩在草海之上,彷彿細雨又仿若是飄帶拂過眼前。他吃力地伸手去抓,染著血的手穿過霧,像是飄帶輕巧地從掌間逸流。像是那人轉過身揚起的飄帶劍穗,仿若霧氣般在虛空中飄移,他的手穿過虛空,像隻跌跌撞撞盲眼的鷹,沒有抓住反而撞翻獵物,酒杯在地上發出碎身的哀嚎。他永遠沒有抓住。那人的眼是金褐色的琥珀,望著他仰身倒回靠著窗欄的靠枕,尖酸刻薄地笑著。
鳥的撲翅聲,在寂靜的草原上特別響亮,啪啪、啪啪啪,振翅往某地飛去。他想抬頭看,可抬不起頭,撲翅聲遠去同時,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慢慢地緩了,宛如快乾涸的水鐘,落下的水滴有一搭沒一搭,即將失去效用。人生將在下一瞬停止。
他不甘心!
想伸手為其加上水,想持續生命,想撈回那些不甘那些遺憾。
一雙手壓住他的手,他抬眼,那雙眼仍看著他。依舊白衣,只是少了飄帶。手將他的手往水裡壓,血色氤氳上了碗,漫過錶,直上袖口,越過了寶藍的袖扣。他聽見廢屋中鳥兒的振翅聲,不用抬頭去看也知道那隻鳥兒優雅地伸出細靭的腳,一步,一步,將空心骨撐起的身體往外轉,瀟灑展翼,滑翔過一片孤墳荒塚,朝陽光璀璨的林梢飛去。
他掙扎地要將手收回,那人執扭地不肯放,他們的手一起沉在血海。
水缽內映著他的倒影,手上的水洗去了血,染的缽中一片殷紅。他們的白衣因著廢屋裡的暗而陰鬱,隨著時間越亦濃重,如爬藤蔓生,如浪花高竄,翻騰出黑暗:一劍一羽扇,冰藍的眼仿同他們袖上的藍鑽扣。
血目挾恨,殺意橫生,他想抓起配劍反抗,無奈手仍牢牢握在酆都月手中。
水缽內的水盪開漣漪,揚起波濤,不只因著一人的掙扎,更因為另一人的固執。
處刑前的漫長掙扎彷彿一甲子,無雙劍橫空,想撤身已然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劍氣從自己胸口竄入,一如幾百年那般從背上大穴竄出。他的求生意制關掉大腦對痛楚的感受,要他執著於求生和逃命,但終究依著命運的劇本,在最後幾步後跌入暮春含露的草叢中,成為夏草滋生的亡骸。
「百里瀟湘!回神。」
痛楚在指上爆開,痛得他瞇了眼,定神低瞧水中被牢牢抓住的手。對方的手因為施勁而發白,水裡沒有紅,只有斜映進來的天光,讓兩雙手看起來更蒼白。
他抬頭,酆都月還望著水缽中自己的手,斜映的天光勾勒出臉頰的輪廓,細汗閃爍,他能數出長長的眼睫羽翅般搧動幾下;聽覺重回,他聽見屋外的蟲鳴,嘰嘰嗡嗡,響亮地招喚下一個春夏;他能感覺水碗中的水因著他們激動的體溫而溫暖。酆都月仍沒抬眼,所以他跟著低望,看到自己手背上的傷痕,略深的肉色橫過手背,斷了自由操控的希望。
他想起為什麼他在這裡,從酗酒,打架斷了左手筋,白色的病房成為他的世界,通過藥物又導出了另一個幻境。勉勉強強回到現實,脫離了醫院,酆都月同他回到這一生的起點:荒廢的教堂。
查覺百里瀟湘放鬆了手勁,酆都月也鬆開手。
不管是金盆洗手或者受洗重生,他們重新回到原點,回到未遇見任飄渺的地方。發生的已經發生,百里瀟湘有心魔,酆都月亦然,他們在鬼門關走了一次又一次。
執著成魔,原本的欽佩成為不擇手段的打倒,他不知哪一個點,陷入名為任飄渺的噩夢。當任飄渺成為停屍間冰櫃號碼上的標註,他傷痕累累地拖著腳步走過街道,恍然發現天地沒有因為任飄渺的消失而崩潰,他能感受到細雨打在身上又冰又痛,雨霧繚繞著公園,遠處街道的車燈模模糊糊,車聲越過林叢,證明整個世界依舊運作,他看到醫院的招牌,在踉踉蹌蹌踏進門時聽到荒腔走板的小星星練習曲。
他想起自己曾以小提琴拉奏過,三分酒意的百里瀟湘難得出借心愛的小提琴,手把手教他按弦拉弓演奏最簡單的童謠,然後不耐他「鋸」出來的聲響,拿回樂器,開心地即興拉奏小星星變奏曲。
循著熟悉的調子,他跌跌撞撞地穿過醫院一扇又一扇的門,發現另個身陷還珠樓漩渦的人,以大半人生與名聲為犧牲,在這一世終於逃開。
同個醫院,不同病房,仿同於樓中的來去,經過門前卻不曾踏入。百里瀟湘不如他只有身體的傷,還有毒癮造成的精神問題,導致進院早卻晚他一年出院。見到在醫院大門口等著的酆都月,當作沒看到地走向公車總站,對於尾隨沒有反應。轉了一趟車又一趟車,風景從城市到鄉下,酆都月曉得百里瀟湘回到故鄉:一個十年前已廢棄的小教堂,打算重新開始。
「我也想重新開始。」
「既然重新開始,我們不用膩在一起。這裡沒有還珠樓,也沒有代樓主。」
「也許你忘記了,在遇見樓主前,有段時間我們處得很好。」
「是啊,遇到任飄渺前。」
新銳的小提琴家和經紀人,在演奏會後相遇,陰錯陽差的組合,藝術家的灑脫與商管執事的一板一眼,在磨合期後找到共同的興趣,說著哪天錢賺飽了,要經營自己的音樂酒吧──酆都月認為餐廳營收可以應付表演初期的虧損、百里瀟湘堅持要功能齊備的酒吧檯,也許開在市鎮,也許開在鄉下,總之不要在大城市,他們要當一個地方的招牌,讓樂迷來朝聖來遊玩,他們不用再為了錢表演或厭惡的對象合作。
他們的弱點昭然若揭。
任飄渺輕易地以名以利將他們倆收納旗下,捲進了不曾涉足的黑暗,讓「哪天錢賺飽了」的目標成為變調的噩夢,甚而反目成仇,分道揚鑣。
「過去的事情是無法重來,你崇拜他,他的陰影永遠在你身上。而我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他。」說他惦記上個人生,或者前半人生都行,令百里瀟湘更不滿的,是酆都月的表情依舊淡然,彷彿跟樓主的表情學了十成十。那正是百里瀟湘最痛恨的表情,就算現在那個人是酆都月,那也足以讓他發火。
「樓主在我心裡無人能及。但你提醒我,沒有樓主的世界,我依舊有存在的理由。」
人死裡逃生,會反思當下和過去的自己。所以沒有樓主,代樓主也能讓他追隨嗎。這個答案讓坐在醫院門口等待的酆都月在走與不走遲疑多次。
將百里瀟湘與任飄渺相比,根本是侮蔑了他心目中的樓主。可終歸著,他是受這種人吸引,可以不斷挑戰自己的能耐和底線,讓自己看到另個領域另個層次的世界,他喜歡自己因此日益成長。相對於百里瀟湘的三千公尺高山,任飄渺是八千公尺的絕峰,不成功便成仁,一失足便粉身碎骨。若任飄渺再出現,自己仍會飛蛾撲火般追去。
現在已經沒有任飄渺。
成為別人的替身,對百里瀟湘公平嗎?
原本就不公平,他們原本就是不同的人。
但對死裡逃生、也背了替死汙名的自己,百里瀟湘是最適合的對象,而且,百里瀟湘讓他跟到這兒,不就是懷著星火般的希望嗎?
百里瀟湘會愛他,比他能愛百里瀟湘的還多。
「所以我選擇跟你一樣從這裡開始。無論你要做什麼,你都需要一個副手。」
對於酆都月跟在身後,百里瀟湘確實懷抱著希望,否則轉幾趟車他就能甩開這傢伙。但他不想會錯意,他追求過酆都月,被公私須兩分拒絕。他一直質疑酆都月沒有正面回絕的理由,但總逼不出答案,直到任飄渺出現。「那你得到什麼好處?我現在不過是個窮光蛋,聘不起經紀人。」
「被你需要,就是我的好處了。」
「........誰都須要經紀人和合夥人,不必然是你我。」
「既然你逼我說,那我就說了。百里瀟湘,我想跟你一起度過餘生,你同意嗎?」
耳朵在接收這句話後便失去的功用。他瞪著酆都月,那張淡然的表情一如既往,只是眉頭不再蹙著,琥珀色的眼瞳在陰翳中水亮,能讓他看見自己的身影。酆都月是在求婚嗎?百里瀟湘確認自己沒有理解錯誤的下一秒鐘,他將腦中的話脫口而出:「該死的,我須要來杯紅酒醒腦。」
「這說法不好嗎?換個說法,讓我用我的餘生來取悅你?」
「我不是任飄渺!」
無須多揣測的熟悉反應帶來平穩放心的感覺,酆都月微微勾起唇角。「好吧,我們現在搭車去買一瓶你想要的紅酒,如何?」
「你又知道哪裡有紅酒可以買了,我想要的酒沒那麼容易找到。」
「我們有很多時間去找到。」他抬手,對門口做出邀請的手勢,「一起走吧。」
影子在屋外陽光下重現,隨著日照偏移,飄過了路,滑過了河,融進偶然經過的車影中。鳥兒在日光餘暉中,遠遠地從林間飛回,鑽進廢屋的高處歇息。
暮春後的初夏,才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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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眼前兩個人(一個任飄渺一個溫皇)挑一個砍的賭博,酆都月會猶疑不砍下去,百里瀟湘是會直接斬下去,這就是他們的分別,該也是百里瀟湘可以成為代樓主而是不是酆都月的理由,百里瀟湘有挑戰心和自己凌駕其於上的氣勢。
對於百里瀟湘在結局中砍了任飄渺拔腿就跑,我非常佩服,他敢於奮力掙脫去抓那一瞬間的希望,不幸是他跑得不夠快和任飄渺太強了。酆都月在吃下魔心鑑後加重了打倒的執念,整個人脫不了身。如果沒吃書,他有三成機會逃得掉任飄渺的魔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