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腳印 一半好一半壞，一半執著一半灑脫，一半釋然一半癡迷，一半善良一半殘忍，一半屬於自己，一半遺失在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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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也許是我長這麼大以來過得最沒有年味的年。
也許是因為一直上班吧？我只有休除夕初一兩天假，初二開始上班，每天上班，不覺得有過年的感覺。
小時後過年，因為外省人的家庭有許多繁文縟節，除夕前就要花很久時間打掃，爺爺奶奶家三棟兩層樓的別墅，加上我們一家住的大約六十幾坪的日式房子，打掃起來真是要人命。
我們家那六十幾坪的日式房子，打掃起來就已經不輕鬆，再加上爺爺奶奶家，簡直是地獄。
奶奶是個愛乾淨的人，過年前都要把所有窗子拆下來洗，一棟別墅有五間房間一個大客廳和大飯廳跟廚房，平均一個房間有兩扇窗戶，客廳一扇，飯廳兩扇，光一棟別墅就有十三扇窗，每窗兩片玻璃，共三棟別墅，所以每年過年前，我們總共要洗七十八片玻璃，外加三十九片紗窗，三棟別墅外面圍牆的大門也要重新上紅漆，加上每棟別墅一層都有六十幾坪，過年前的大掃除，簡直就會掃掉半條命啊！
通常是在除夕前一天會完成所有掃除工作，因為奶奶說，一直到初二都不能掃地，會把財氣掃掉。
除夕當天我們一家會早早帶著衣物去爺爺奶奶家，除夕早上，要掛宮燈(是種中國式的吊燈，共十二盞)、貼春聯、貼剪紙，我們家過年的春聯一向是「風和月霽，海闊天高」，每年如此。還有些從大陸寄來的「肥豬拱門」(彩色年節剪紙)、大紅吊簾，還得在院子裡圍著草皮擺二十四盆紅菊花，屋內要擺蘭花跟銀柳，裡裡外外弄得紅咚咚的，據說這樣才喜氣。
我跟姐姐和堂弟堂妹們會在除夕當天中午吃完飯，休息一下，就準備去洗澡，洗完澡立刻去睡午覺，晚上得守歲，我們的「年」，就從午覺起來開始。
小時候每到睡午覺時，我跟姐姐都會興奮得嘰嘰呱呱半天才睡覺，看著床頭上擺著過年的新衣，興奮得睡不著覺。
午睡起來後，換上新衣，下樓看見大人，全都忙進忙出，逢人就得喊：「恭喜發財！」那時候嬸嬸也在，家裡大大小小事情加上準備年菜等等，都是媽媽和嬸嬸在做，除夕晚上吃年夜飯，大家團聚，就媽媽和嬸嬸在廚房忙進忙出，大家都穿新衣服，就媽媽和嬸嬸穿著舊的運動服，因為她們得忙做事，辛苦得沒時間休息。所以後來叔叔嬸嬸離婚，連堂弟堂妹都不諒解嬸嬸，但我理解，做那個家的媳婦，辛苦簡直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
年菜準備好以後，爸爸會先準備一串大龍炮，放完批哩啪拉的一大串，大家就開開心心進屋祭祖(當然，最開心的還是我們這些小蘿蔔頭)，祭祖時只有男生可以祭，女眷得站旁邊看，男生要跪一排磕頭。
小時候我覺得這樣真是不公平，但是中國人重男輕女自古有之，我們家又是那種堂弟要幫忙做菜爺爺還會罵他：「君子遠庖廚！」的家庭，久了也就習慣了。
祭完祖，我們才吃年夜飯，每年都大約是八點多九點。過年的年夜飯，是一張大圓桌，一張小方桌，大圓桌是大人們坐的，小方桌給我們這些小鬼頭，圓桌最中間，放全雞、全鴨、一大條白煮五花肉、一大條魚，這些是祭祖不能動的菜。雞鴨魚肉四道菜周圍，就會有十二道年菜，象徵一年十二個月，接年菜、滷白菜粉絲、豬皮凍、紅燒雞，這幾樣是固定班底，其他菜色就隨著每年變化不同，桌上也一定會有個大火鍋，大人一鍋小孩一鍋，吃個年夜飯，每盤菜都不能吃光(事實上，這麼多菜也吃不光)，每盤都得「有餘」，才能年年有餘。
吃完年夜飯，大家陸陸續續會去客廳聊天，爸爸或者叔叔如果沒喝醉的話(通常都是叔叔喝掛，爸爸沒事)就會帶我們去外面放鞭炮，下雨的話就在自家院裡放，沒下雨我們總喜歡跑到附近的小公園裡，不知道小時候為什麼覺得放炮這麼有趣？
小孩子忙著放炮的同時，可憐的媽媽和嬸嬸就開始準備十二點要吃的元寶，我們玩到接近十二點，爸爸叔叔就又去準備一串大龍炮，十二點整放，放完大龍炮，就回去吃元寶，元寶是種外省人的素餃子，因為有豆腐乳的臭味，所以我小時候並不愛吃元寶。元寶得吃雙數，每盤都不能吃完，一樣也是取個有餘的意思，吃完一樣是苦命的媽媽嬸嬸在收。
吃完元寶就到前面發紅包了，叔叔要是醉了，就會自己「加碼」發多一點錢，幾個小孩領過紅包，開始賭撲克牌，大人就擺了麻將桌，西哩呼嚕開始搓麻將，玩到一兩點，才上床睡覺。
初一一大早會放一串大龍炮，初一要吃年糕蘿蔔糕之類的東西，象徵年年高升，還有一種叫做「花糕」的食物，並不是「發糕」的台灣國語版喔！是一種發酵麵糰中間一層一層包上紅棗的年節糕餅，這種東西台灣沒有，我長這麼大還真的只有在家裡看過。
首先，要放一團大圓型的厚麵皮在底下，然後圍著麵皮邊緣放一圈紅棗，不能放得太密，因為接著要放另外一層小一點點的麵皮，在較小的麵皮上底層紅棗縫隙處再放一圈紅棗，然後再蓋上一層麵皮，像這樣的東西要做九個，一個比一個小，然後蒸熟，再一層層疊起來，形成一個圓錐狀。
小時候只知道花糕漂亮又好吃，長大後漸漸學了些料理手藝，才知道做花糕有多難，得下工的，只是這幾年奶奶已經沒有力氣再做這些東西，這幾年過年，就沒再看過花糕了。
初二是女兒回娘家，通常這時候都跟著媽媽回到娘家，領紅包什麼的，只是爸爸從不讓我們在姥姥姥爺家待久，十五歲以前，我只知道姥姥家的親戚們是我親戚，但是哪個舅舅是哪個舅舅，哪個阿姨是哪個阿姨，我通通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是媽媽的兄弟姐妹，是我們的舅舅阿姨表兄弟姐妹姪子姪女，卻真的不知道誰是誰。
初二那天，我們通常只在姥姥家停留三四個鐘頭，吃過午飯，就到奶奶家，奶奶家的表哥表姊姑姑姑丈們都回來了，媽媽又得辛辛苦苦的做東做西，這些姑姑們就回家當姑奶奶，翹腳坐著聊天。
過完媽咪辛苦又心酸的初二，初三中午要「剁小人」，我們家爺爺，一年也只進這麼一次廚房，那天要剁餃子餡，在剁餃子餡的時候，心裡想著自己週遭的小人，家裡每個人都要剁，把小人剁了，今年就平安了，所以初三中午，吃得總是餃子。
因為初五要開始上班，所以初四我們一家就會離開爺爺奶奶家，除夕住到初四，小時候我們的年，就是這樣過的。
十五歲爸媽離婚以後，我們就在姥姥家過年，除夕洗好澡穿好新衣，就到姥姥家祭祖吃年夜飯，姥姥家年夜飯吃得早，大概四點多就得去祭祖，姥姥家就沒什麼女生不能祭祖的規矩，所有人一樣拿香，一大家子站了滿屋，然後祭祖。
莫約五點出頭姥姥家就開始吃年夜飯，這時候爺爺奶奶家連年夜飯都還沒準備好呢！姥姥家也總是有十二道菜以上，今年十三道，只不過除了接年菜，沒什麼指定菜色。
吃完年夜飯，領完紅包，休息休息，八點多九點我跟姐姐就會出發去爺爺奶奶家，以前是媽媽開車載，這兩年都是姐姐直接開車載我去。
到了爺爺奶奶家，正好趕上吃年夜飯，然後除夕晚上的規矩就重演，到了半夜一兩點才能回到家。有時候更晚，因為也許表哥表姐約了就一起去「續攤」。
初一初二也許表哥表姐們大家出去玩，也許去爺爺奶奶家拜年，再也沒有什麼固定的行程非怎麼樣不可。
我不太喜歡初一的時候回爺爺奶奶家，因為爺爺交友廣闊，乾兒子乾女兒一大把，總是有絡繹不絕的人上門拜年，誰知道哪個是哪個，卻老是有人喜歡問：「記不記得我呀？我是誰呀？我是哪個姑啊？(或姨啊？叔啊？舅啊？)」，我連真正跟我有血緣關係的血親都記不清楚，乾叔叔乾阿姨的，誰記得是誰啊？
今年上到初一前一天，下了班趕緊去燙頭髮，好不容易有空檔可以燙頭髮，燙完了頭髮回到家，還得稍稍打掃一下家裡。
媽媽和姐姐都說我燙的新頭髮可愛，但是接下來抓兩個小孩去洗澡然後再洗浴室就很不可愛。
除夕一早起來大掃除，現在住的地方只有四十四坪，媽咪也不要求我們得把窗玻璃拆下來洗，跟從前那種要人命的大房子比起來，四十四坪簡直算是小巧可愛，花個兩三個小時就清潔溜溜。
大掃除完，就趕緊洗了個澡，穿好新衣服化好妝，跟姐姐一起去姥姥家了。
我唸大四的姪女今年跟我燙了顆一樣的頭，大家都笑著說我們可愛，今年裝化得不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愛(笑)。
晚上要去爺奶家之前，姐姐要跟她心愛的男友去逛街，我並不想當電燈泡，於是約了一樣孤單在家的小白，還在路上遇到兩個國中同學，國中時他們是猴子一樣讓人討厭的小男生，於是我也就理所當然轉過頭假裝在跟小白聊天沒看見他們。
十點多才去爺爺奶奶家，沒吃到什麼年夜飯，卻看見我的T堂妹穿著黑色緊身踩腳褲(有點類似褲襪，但比褲襪厚一點)，頭髮留到過肩，身上是大紅色長板緊身T恤，直接拿來當洋裝穿，還戴了個大大的金色星星項鍊，和金色星星鏤空耳環，我嚇了一跳，糗她：「妳爸今年一定很開心。」
她笑笑，無奈地聳聳肩。
堂弟長高了，也瘦了，才高一，就長到一百七十八公分，穿著黑色外套白色襯衫和牛仔褲，帥得不像我認識的弟弟。
今年確確實實感覺到時光流逝，老的老得好快，小的長得好快，媽媽頭上冒出好多白髮，堂弟和姪子都變了個樣，抽高了又瘦了，嬰兒肥不見了，帥得讓人認不出來，想著想著，總覺得好感慨。
回爺爺奶奶家時我就在想我這身勁爆的亮橘色龐克裝，加上一頭娃娃瀏海爆炸頭，臉上又掛了黑色煙薰妝，不被唸才有鬼。
果然，發紅包時爺爺就說：「我們家有些傳統，還是得記得的，對你們有好處。」
這已經是這幾年，爺爺對我說過最重的話。
今年紅包因為叔叔昇了系主任又喝醉了的關係，領得比去年多了一些，只是初二就趕著去上班，一點都沒有過年休息的感覺。
什麼初一吃糕，初二回娘家，初三剁小人，影兒都沒有，只在大排長龍的麥當勞，從上班到下班看不見門口。
好個冷清的年啊！小時後過年的熱情也不復存在了，今年回家時兩個堂弟還興沖沖拉著我要去放鞭炮，我只笑了笑，在旁邊看，再也不覺得放炮有趣了。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大概是我今年最大的感慨吧？
只希望新的一年，大家平安快樂，即使我真的是個叛逆的孫女，但還是希望兩個老人家健康長壽，每年就被我氣這麼一次，還是早點習慣吧！
希望明年回去過年時已經是個研一生，寫書寫得多一點，生活過得好一點，早點獨立，多充實自己，接下來的台北國際書展跟台北燈會，就是我近期最期待的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