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對超級英雄的開發與改造不遺餘力,而且也的確是最駕輕就熟,且迭有佳作與新意義、新展現,彷彿這是自詡為神聖與正義的美國一種鏡中投射的體驗與建構(甚或是難得的反省,即使是以影像虛構的形式),尤其是這些年來漫畫英雄改編電影對凡性與罪惡的探索,從《蜘蛛人/Spider-Man》的平凡高中生的不凡體現,《X戰警/X-Men》變種人、人類的對抗與合作、《地獄怪客/Hell Boy》從納粹裡誕生的撒旦之子,還有將忿怒與壓抑處理得極為細膩豐饒的多格式《綠巨人浩克/Hulk》,《超人再起/Superman Returns》擁有致命缺點、被擊倒在泥濘中變得殘敗的超人,《鋼鐵人/Iron Man》(詳見《食影人》之〈英雄多多,邪惡就多多〉)對戰爭的觀察與持續墮落或童話般的對抗,到了《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詳見《食影人》之〈英雄的孤獨與罪──默看《黑暗騎士》〉)則攀上一壯絕的高點,在娛樂電影的範疇裡,居然看見了對人性與群體最深刻的理解、悲憫,並使得英雄必須變成惡人,宛若負上了黑色十字架。
然後,現在是《特攻聯盟/Kick Ass》。一個比彼得․帕克(蜘蛛人的凡身)更平凡的耽溺在各種漫畫書籍幻想的宅男孩(當然免不了要性幻想、手淫的場面)下定決心要成為超級英雄,沒有神力,也沒有龐大的金錢與器械,他就只是想把幻想實踐而不再是空想,他要成為屌爆俠(Kick Ass),而他的第一次出擊,卻換來刀傷與撞車,但大禍不死,不過當然沒有什麼身體改造發生(他不是金鋼狼,頂多就是全身粉碎性骨骼被接以鋼鐵罷了),而只是神經末稍有問題,不易有痛覺罷了。但事情開始有了變化,他堅持地迎接這個他賜予自己的宿命,持續行俠仗義,雖然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他純真,勇敢的奮戰(雖然動作一點都不酷)居然也有了閃亮的光芒,於是人氣、正義和愛情都被召喚到來了。
這個男主人翁的設定的確把這些年來超級英雄題材的凡性此一主題發揮到極致,尤其是潛藏在人們心裡的渴求(直接反射就是對超級英雄文本的追逐),人們希望有人去執行制裁,維護正義,成為英雄,可以犧牲,可以承受痛苦、寂寞,而不離不棄,但這麼偉大的壯舉不是他們本身應該做的,他們只是想要便利、簡單地鼓掌或唾棄,至於行動,行動是不必要的,堅持是無用的,於是更日常性的邪惡其實就在這裡面靜靜的發芽、滋長了,而軟弱無力的屌爆俠成了此一現象的突破者。
然而,這個信念並不能讓與邪惡勢力的對抗獲得解決,於是被城市大惡棍法蘭克栽贓販毒入獄而妻子因此死去的大老霸(Big Daddy),乃以一熊熊的狂野的復仇之火,作為堅實、強悍的英雄形象現身了,還有他的女兒,十一歲的小女孩,被訓練成動作奇快,以蝴蝶刀與槍械為玩耍、娛樂,童年喪失的超殺女(Hit Girl),《特攻聯盟》四段主要的動作場次的調度(在毒販住所、一工廠模樣的地方、實況轉播現場還有大樓),根本上都集中在這兩人身上(除了最後一段屌爆俠以空中飛行器登場插花小殺戮與火箭砲攻擊以外),尤其是超殺女。
那大量的殺戮與暴力,推反了漫畫英雄改編電影的溫和作風,狠辣而絕對致命,並一個不能留,尤其以十一歲女孩這殺人機器的完美實現最使人不知所措,一如屌爆俠對超殺女的持續行動的困惑,究竟這如麻的殺人裡頭,還含有多少是為公眾利益而非報復私人恩怨?於是這裡面的正義變得稀薄了,變得模糊了,變得是恩怨在前,而正義那是附加的事了。
但吳宇森式的槍戰畫面確實是做得漂亮(尤其是超殺女在一長廊處、電光石火間的衝殺),速度、節奏,還有各種槍械、工具乃至於各種光源的使用(藍色光、閃光和火光的乍現還滅,實在過癮),都可以見得動作的新編排、設置,而歌曲也堪稱一絕,以強烈的兒歌、聖歌播放,和殺戮場景進行搭配,除了華麗、流暢外,亦充斥著一諷刺性的意味(正義的暴力性、神聖的邪惡質地),那大開殺戒的純動作性(以暴力產生美學而進行娛樂)啊,很難不想到《追殺比爾/Kill Bill》的新娘或裡面的高中女生栗山千明的部分,或者是最近把恐怖畫面當作笑料結構的《吸血鬼少女大戰科學女怪人》(〈大血之中她跳著快樂的舞──默看《吸血鬼少女大戰科學女怪人》〉)。
而赤霧人(Red Mist)一角從傾慕超級英雄的迷,到成為誘餌,最後因父親之死顯然要變成另一惡棍,這種由正義傾斜於邪惡的點子,卻不知在下一集要如何推衍了,畢竟《黑暗騎士》的雙面人或《蜘蛛人3》的綠惡魔二世就已經做得夠好了。但其實更想問的是,當英雄死了以後呢?還有誰願意背起這樣的必須付出昂貴代價的正義使徒的命運?尤其是看到大老霸死去、與超殺女訣別的一幕,悲壯、欷噓,而這又不免要想起盧貝松/Luc Besson的經典之作《終極追殺令/Leon》裡的男人與女孩了,而,是的,後來啊那些英雄都死了……
──99/4/30,晚間,《特攻聯盟》,微風國賓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