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性別認同(只有認同的問題,並非障礙,障礙這詞想來便充滿了社會制約的暴力性)的文本,特別是陰性、陽性的轉換與再認知(不獨獨在女女戀、男男戀上盤轉的),印象中就有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的《黑暗的左手》(繆思出版,洪凌譯)、傑佛瑞‧尤金尼德斯/Jeffrey Eugenides的《中性》(時報出版,景翔譯)、薄井雄二的《樹上的草魚》(商周出版,陳系美、陳惠莉譯。此書所屬系列目前全轉給麥田出版),或者洪凌那堆妖魅與機器共生的諸多科幻異類小說,還是朱天文那部像是可以嗅聞到肉體正腐爛朽壞的氣味的《荒人手記》(時報出版),啊,對了還有前陣子的電影《我是女生,也是男生/XXY》等等。大抵他們所採取的姿態,都是去除性別界線去除身體的性器藩籬,重新勘定精神層次,重新賦予性別更圓完的內在風景。
不記得是在哪聽過這樣的故事原型(是電影?還是小說?還是漫畫?大概都有吧),總之是一對男女因為某種契機,交換了彼此的軀體,靈魂進入另一個性別之中,於是產生許多不方便,但也在這個過程之中(除了笑料外),對彼此的性別產生更深刻的認識。換言之,這種「變換」為原來被判定為不可動搖的性別,帶來新的可能性。就像Le Guin筆下「冬星」的人們一樣,經由「卡瑪期」的召喚,變換著性別,成為男人或成為女人,於是國王能夠懷孕,於是身體自造了太極(陰與陽在體內即可自在轉化),怎麼說都是再溝通的跨性別對話,美好而溫柔。
《阿姨》理當是一個處理性別變換的文本。可惜發育不全。
七月十七日,晚間,在台灣藝術教育館的南海劇場。【李清照私人劇團】。魚果編導且寫詞,孫仕安譜曲,表演者主要有潘麗麗、梁菲倚、清照茉莉(王世緯)、趙智漢、吳建緯。
像是肌肉萎縮的,好多的不順暢都帶著平庸,平庸,是的,毫無挫傷感的平庸。那悶可不同於那些言之有物妳得有耐性妳得讓自身沉靜下來才能穿透的悶──如先前觀賞的〈蒼蠅與夢中怪物:《謝拉莎德【失語‧黎明前夕】》(此篇置放於《迷劇場‧劇場之城》),或許多大磚塊經典小說;也不是想透過展演平庸進而轉入神聖式探索的悶──如默提及的〈不厭其煩與厭煩──默看《愛的預感》、《謎屍》〉(此篇置放於《食影人》)。
那悶就只是是悶,單純的悶,沒有聲音的悶,沒有用力地想說什麼的悶,一大群人聚在一起瞎哈啦的悶,極為言之無味的淡出鳥來的平庸化的悶。妳簡直會懷疑那真的是寫下詩句的色彩與時間感濃郁的〈槴子花〉的魚果編導的劇碼,平到連平面都要消弭的庸俗,跟詩意爛漫連結不上啊…
當然有不少點子很優,譬如住院的母親昏厥時得利用電擊棒電醒、譬如母親拿出兩個女性充氣娃娃要她的兩個兒子當成妻子、譬如那兩個兒子一個是變性了增購了乳房(但陰莖還在)一個也是男男戀、譬如節奏和旋律都很鮮而有力的曲、譬如任意對待充氣娃娃的暴力舉措(將之塞在圓環,妳能說這沒個指涉)、譬如母親去龍山寺拜拜還順便乩童了一下將舞台妖異化的作為(潘麗麗在那瞬間真的把自身闊大了)、譬如母親的床邊放著狗籠並說等有人進去時家就能圓滿、譬如最最重要的那個開辦歌舞劇團的阿姨就是父親、………點子是不壞,但銜接點的薄弱真是讓人出奇,搞不好是薄到了所謂超薄衛生棉或保險套那樣子的出奇。真要命。
例如充氣娃娃和狗籠,前者就想起鈴木光司〈暗夜裡窺視的雙眼〉(收錄在《魔眼》,春天出版,張智淵譯)裡頭透過提供性愛服務的方便又無憂的充氣娃娃替代麻煩囉唆的女性(當然最後因將這個娃娃誤以為真人而嫉妒而致死的主人翁們可死得很冤);後者,那個狗籠意圖指涉婚姻與愛情與虐與被虐的將人視為狗的立意很好,但整場下來它只作為背景(這可簡直就像是棄置了),未免也太糟蹋了點,狗的意象,除了想到卡夫卡的《審判》(志文出版社,黃書敬譯)、駱以軍的《妻夢狗》(元尊文化)、鈞特‧葛拉斯/Gunter Grass的《狗年月》(貓頭鷹,刁承俊譯)外,第二瞬間浮上來的較為人所熟知的是李連杰主演的《鬥犬/Unleashed》,好歹也將那狗環作了個綑綁與自由與掙脫的隱喻。
而又或者關於男身動手術變成女身的兩代人(變性的父親與哥哥,跟男男戀的弟弟),女人(母親的角色)簡直像是被遺棄的。搞到所有男人都想變成女人於是變男變女變變變變個沒完,卻沒把那變換之間的層次抓牢,做出漂亮的處理,乃至於最後一幕,拼命地想要兒子生出孫子的母親,從變成女人的丈夫的下方拉出一張畫有嬰兒的紙板,興高采烈的說生了有孩子了,委實讓默哭笑不得。嘲虐是必須積壓點什麼才能導致反彈的高度,但《阿姨》的這一筆,卻全不是那麼回事,母親的想要孩子只能用這個方法收尾嗎?這想像力也著實太淺薄了些。不可思議哪…
雖然節目本做得正點(紅黑為底,一個女人長髮遮胸,僅著白內褲,赤裸),雖然主筆李娜娜的書寫很有幹勁,雖然DM的聳動漫畫風格看來蠻帶說服力與主題性(赤裸的男身群像在廟宇之前,還有男人從背後騎著女充氣娃娃),雖然表演者潘麗麗跟梁菲倚都是戲精,雖然詞曲都性別混淆的kuso一番,雖然感覺資源多多,而且也有意圖進行對性別認知的衝撞與惡搞,但《阿姨》卻沒有將點子更深切地發想並予以串連,以致於零散得不得了,很多橋段都像是在磨損默的專注力,逼迫事物降回無趣的底層。實在遺憾。
其實,想說的挺簡單,就是:想要惡(搞),那很好,就惡(搞)到底吧…將道德邊界徹底拆除也無不可,極致的奢華的戲謔,便如《堂吉軻德》般的與風車奮力徒勞一戰吧…或者如駱以軍在〈僕傭〉(《我愛羅》,印刻出版)引了韓非子〈內儲說子〉的故事(偷情中的男子與夫人突然發現老爺回來了,正惶然時,有僕人建議男子裸身衝出,當老爺問起時且集體佯作未見,搞到老爺以為撞邪)那樣,瞎到一個極致,也同時把那暴露式的戳刺力量醞釀起來。或者周星馳在《整鬼專家》反覆打破對鬼的認知(如拿大便來作反認知,要人去除大便是骯髒的主觀想法)。或者《舞妓哈哈哈》那種男人之間的競爭從泡麵一路移轉到拳擊、企業、政治的誇張無端。或者駱以軍、黃錦樹的書寫裡頭那種荒謬的荒淫無度的詭譎氣氛,連性交都是可以收集的。再不濟也要有久遠久遠以前看過的日本情色漫畫,一對男女性交完後,男人射精在女人體內,女人嚷嚷著怎麼辦,於是男人馬上翻身再性交一次,並同樣射精在體內,說是「沖洗」──這才叫做惡搞啊…即使低級得可以。但就是有種活辣辣的氣味。
放手的惡吧…
唯一想對這個文本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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