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三。
在貓帝的鉤拳裡，醒來──
甜蜜的疼痛，真的是。
腦袋還盤旋著陳綺貞歌唱的姿態，設法撞開睡眠在肉體注入的麻醉成分，勉強把自己拖了起來，坐著，然後像是拉保險拴讓子彈上膛，默的靈魂準備上場了。
陽光很明媚。但並非那種風和日麗的可以在午後來場美麗邂逅的陽光，而是彷彿有什麼企圖、類似煙霧彈那類的陽光，洋洋灑灑，但卻同時有股陰鬱在陽光的背面隨時都要竄起。
一骨碌爬起，從書與孤獨的墓穴裡。
安置了貓帝的餅乾跟水，讓他的怒氣大轉彎。
扳開NB，摁電源。朝廚房走下去，拉開冰箱，舀兩大瓢豆子，塞滿磨豆機，讓它咬嚼，再把粉填入槽裡，對準濃縮機的凹口，拴緊，煮。伏地挺身二十。進浴室，刷牙洗臉，清醒清醒，用力拍拍臉頰，吸一口氣，慢慢吐，像是要將睡夢裡的那個人生，藉由吐出的動作，完全驅除。再走進廚房，倒入espresso，收拾乾淨，抓起隨行鋼杯，往上爬。
坐進椅子，感覺背後臀部的物質有點軟綿綿的，會溶進哪裡去似的。開始咬麵包，嗑咖啡，濃黑的汁液跟默的靈肉的連結是全面性的無可辯駁的，瞬間，一切的管它是什麼的一切，都亮了一亮。天地全都回到應有的位置上。好。剪掉在體內蔓延得很漫長的懶惰的一點點尾巴，集中心神，抓住腦袋底瘋狂驅動不停往前的事物，拓在螢幕，烙出一些自鳴得意的淺薄書寫………
默當起轉譯機器，將腦內的，一點一滴地灌入Word。敲啊敲的，恨不得把整個人都敲進電腦裡，最好是跟James Spader在《錄影帶謀殺案》跟電視機連成一塊兒的不世出驚悚畫面一樣──機械與肉的相互介入，猶如科技與文明的共生與毀滅──直到小指又發疼為止。
與也拿到徵文獎項的殷喵小姐約好時間。梳洗。上Msn瞭解了一下某人對阮丹青與Kokia的興趣。跟貓帝報告今日行程。帶上昨日去陳綺貞演唱會的兩本《抵達之謎》跟《一袋白骨》。出門。老路線。順路到了西門町佳佳唱片，挖走阮丹青鋼琴演奏《陽光海岸》、Lisa《綺想世界》、旺福《青春舞曲》、Leah Dizon《Destiny Line》。不過並沒有找到屬意的那張Kokia。接殷小喵同學。由新生南路一路騎，自然而然可以撞見八德路，右轉，到城市舞台。把車停在伯朗旁，入內，再嗑咖啡，並等待花了一百五買票的小姐到來（老小的Yahoo拍賣真猛，短短三天內就搞定，煞是佩服）。不過啊，用比買杯Starbucks特大杯咖啡多十元的錢就能看到這場舞台劇，還真划算得啦啦啦，何況默徵求了殷喵同意後，最後把九百元的那張位置給了那小姐，借別人的花獻現魔鬼的所謂風度。
時間差不多了，三人直接穿過馬路，到櫃臺簽名領票，交易，入場。走向補差價升等的位子，五排四號（五四革命？革誰？革袁世凱？還是革出便利商店的Q-PAY？）。
坐定後，發覺忘了買節目單，又溜出去，然後快跑，回。原著劇本：John Steinbeck（約翰‧史坦貝克）。導演：柯一正、羅北安。燈光：曹安徽。音樂：聶琳。服裝：靳萍萍。舞台：王世信、陳威光。演員：羅北安、陳竹昇、水毓棠、朱德剛、劉長灝、吳定謙、邱逸峰、藍忠文、林木榮、林聖加。
19：30，表演開始。
故事是由兩名男子的對話展開的，一個是精明的George，一個是憨傻的Lennie，兩人到處流浪打工，L腦袋不好、非常喜歡摸毛毛軟軟的東西，常給G惹來許多麻煩，但兩人始終相互陪伴，形成扶持關係，並且編織著會有自己一塊地的夢想。跟著兩人到了農場，加入Candy一起計畫買地，但與少東Curley發生衝突，最後力大無窮的L（這角色總讓默想起Stephen King小說改編的《綠色奇蹟/The Green Miles》那有著超能力的非裔美人大漢）無意間殺了Curley老婆，遭逢農場追殺，G找到按他吩咐躲在森林的L………
這是個很卑微很悲劇的故事。但卻也盛大而有那麼一絲的溫暖。說故事的人說到了最後，也與相信故事的人一樣，自己也相信起他說的那個，夢想中的好地方；這折射道出了做為故事的上帝原作者Steinbeck對工人群眾的同情與關懷，還有他深切的期盼和信仰。於是在結尾的巨大殘酷之前，過程裡的對夢的嚮往，不斷累積、累積出一種觸手可及、即將美好的氣氛，而同時，又有股陰暗的預感隨著事件的發生不斷提醒著我們會有什麼事發生，特別是因全劇唯一女性Curley老婆而起的爭執（但並非她就是惡的，她只是寂寞而已）。
那鋪陳像是堆骨牌，一塊又一塊的往上放，堆得高高的，有點搖搖欲墜，但還是立著的，於是每多放一塊，就惹來一陣提心吊膽，但安置好了也就多了點風雨飄搖時的信心，直到某個宿命性的牌壓垮一切，是瞬間崩潰的高潮。當Curley老婆被L所殺時，我們見證了夢的失速墜落，也對現實裡頭的無以完滿傷感無比，但事不止於此，連帶本劇最不可動搖L與G的兄弟情感也破碎了（G終於槍殺了L），而這破碎卻又是出自於G對L的情感（也同樣是Candy對他的狗），然後──
什麼都沒了。
一個簡單的美麗生活的夢想，硬生生地斷裂、粉碎。
但還有如淚般的晶瑩，在傷心之中，浮現作為人的感動。
《人鼠之間》文本的結構性極強，彼此銜扣的點巧妙而紮實，起頭L與G一起創造故事的那個地方，也是故事終結的地方、起頭L為了摸一個女孩的天鵝絨衣裳到最後摸Curley老婆的頭髮、Candy對沒能槍殺自己老狗的遺憾到G親手槍殺了L、………；伏筆也多多，試舉一例，當Candy狗被槍殺時，宿舍內的一片緊張感濃烈的沉默與不自在，而每個人在場的反應也或多或少透露了最後一場追殺戲的態度。
音樂部分，吉他的悠揚與哀傷，簡簡單單，使耳朵驚?，而那淡淡的、淡淡的彈奏裡蘊藏的傷心，是種哀悼，也提領著觀眾邁向最後槍殺場景的哀痛。服裝設計與布景都把某種美國西部風味認真、用心地展現出來（破爛的行李、夾克與各式各樣符合身份的牛仔帽或配飾等等，有股想槓回家的衝動）。燈光也很會說故事，真的，很會說，透過各種顏色展現，尤其是最後一幕籠罩著的血紅光暈，更是不得了。羅北安好棒（一直記得他在陳國富導演的《徵婚啟事》與劉若英對戲的豐厚樣），棒透了，傻呼呼的一個大個兒，居然能夠詮釋得那麼可愛而自在，真棒。
這是Steinbeck所處美國夢時代的凋萎與潰敗，但看來，也未必就不是而今我們所處臺灣的處境。我們對生活總是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無奈與痛楚，我們總是想逃離這裡，我們總是會夢想著在哪裡會有一個好地方，我們總是在獲得與失去之間迷惑輾轉，我們總是不知何去何從。我們總是………而我們總還沒有………
文本透過L好撫摸毛毛軟軟的東西，來隱喻夢想是非常舒服的，特別是當它還在腦海盤旋，特別是當它被試著敘述、在口耳間傳導時；尤其是念念不忘卻始終不得見只能夢想的小白兔與在戲劇現實裡的皆已死去的老鼠、狗、女人等等撫摸物的對比之下，顯得夢想的難以企及與可貴。彷彿想要遠離總是與尚未抵達的，總是在頡抗著。
最後一幕的幻滅如此的心痛、如此的真切。即使那獲回人的尊嚴──讓L不在Curley的折磨下死去──而並非得到鼠的卑微。只是那槍殺（爆裂般的槍響，第二度；第一次當然是那條狗），彷彿槍殺的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場夢。一場為了尋找美好生活的群體之夢。
最好的地方還在夢的遠方，
總是如此的，
最好的地方，
總還在那夢裡、那遠方，
低迴不去，也不來。
在有些哀愁的微雨中，默騎上回家的路程。
Ps：1209有【綠光劇團】吳念貞導演的《人間條件三：台北上午零時》，跨年場則是排定【表演工作坊】賴聲川的《如影隨形》，十二月會是個愉快而飽滿的結束之月，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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