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醒著的我,同時也是睡著的你;這張臉、這個身體,就是我們共通的東西。但是看著鏡子,我終究不明白,這究竟是我、還是你?
舒肇尹,我的名字。看著鏡子我又茫然了,一如每個早晨,我總要盯著鏡子好幾分鐘才有辦法回過神來,不是因為我的臉太帥讓我看到無法自拔,只是我不知道,我的醒來是不是因為一個你的睡著?或許答案在我心中是肯定的,總是這麼驕傲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一切。
建立在你的虛偽上的是我的真實;構築你的真實的是我的謊言。
一隻手搭到我肩上,然後是那熟悉的聲音:「尹,你又在發呆啦?這樣腦袋會退化的,你看看藍天、白雲、還有每天劃破黑暗的,太陽。這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小鳥在亂叫、小孩在鬼叫、小小的我在你旁邊睡覺。」
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我看向聲音的主人,他叫成澔宇,是我國小同學兼國中同學,如果他未來三年不轉學,那麼我們也會是高中同學。
「你不要這樣深情款款的看著我啦,知道你很喜歡我,但是我一直把你當朋友,而且我喜歡的是女人。不,你不要露出那種傷心的表情,我還是會把你當朋友,不管你想對我怎樣怎樣。」
「跟你說話腦袋才會退化吧?這叫無奈不叫深情款款啦!而且我喜歡的也是女人,所以我根本不想對你怎樣怎樣,重點是,你哪有睡在我旁邊啊?你睡下舖我睡上舖,你那樣頂多叫睡在我下面。」對他吼道我理直氣壯的瞪了他一眼,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活到這麼大還沒被人掐死?
他先是愣愣的看著我,正當我以為他要道歉時他卻說:「真是容易害臊的孩子,沒關係,要勇於面對自己的情感,其實現在社會已經很開明了,你放心吧。」
很理性的選擇不和他爭論我動手整理我的書包,今年高一,住校生,學校是小有名氣的私立高中,記得國中畢業時某人拿我的志願卡去抄,所以現在那個某人變成我的室友。
我並不討厭這個朋友,雖然他說話的方式獨特了點,但至少和他相處還不算太令人心煩,而且他總是莫名其妙的讓我對一些事情釋懷,有時我會想:或許他是故意把自己搞的這麼欠揍也不一定?但是這種想法往往很快被和他之間的對話推翻,因為他和我說話的時候臉上總好像寫著天生欠人扁。
「尹,說真的,都沒看過你和哪個女生比較要好,你該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還以為他會安靜一陣子,沒想到他已經進化到我不搭理他照樣問的境界了。
對於他那毫無根據的問題,我還是很好心的回答了:「她們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吧?而且我和男生也沒有比較好不是嗎?要不是我們認識得早,我一定不會跟你說話。也罷,小時候不懂事嘛,我早就釋懷了。」語畢,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尹,你這句話真是深深刺痛我的心啊!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海可枯、石可爛,就是此情不渝啊!」頭向左上揚四十五度他看向窗外的天空,眼角還閃著淚光。算了,就連這個我也習慣了,既然有這麼好的演戲天份幹麻不去讀藝能科啊?沒事跟著我填普通科幹麻?
「對啦,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海誓山盟、天干地支……」我敷衍著接道。
「天干地支?」
「你信不信我扁你?快準備東西啦,不然等一下上課又要遲到了。我們已經連續遲到三天了啊!你為什麼不快一點?為什麼每次都要一直跟我抬槓?還有,
你功課明明就比我好,為什麼每天都要在早上抄我的功課?」我無奈,難道他是喜歡老師改功課改到快抓狂,然後小考的時候又因為他都寫對而氣得吐血?
「為什麼有人每天早上要花十幾分鐘看著鏡子發呆呢?」
「對不起,我錯了,請你趕快抄吧。」淡淡的回答我默默的開始幫他整理書包,不過我才沒有發呆,我是在思考!雖然在外人眼裡發呆和思考是差不多的,知道自己在發呆還是思考的只有自己,而我深信,我是在思考。
「我已經抄完了啊。」他用軟趴趴的聲音開口,然後撲到床上蠕動著。
「抄完了?」我有些傻住,所以也沒像往常一樣把他從床上提起來然後把他拖去教室。
「因為你今天比平常多照了十分鐘的鏡子,所以我已經抄完啦,而且我們早就遲到了。四天了耶!我們要創造新紀錄!」看到他的眼睛閃著光芒,讓我有些無言以對。
不過我還是問了比較現實的問題:「之前的紀錄是怎麼來的?」
他用一副受傷的表情看著我,應該是在用行動問我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之類的。「是我們一起遲到的連續天數!真是超有默契的!」
不,只是我本來就很常遲到、他又幾乎不可能早到,所以一起遲到是很平常的,那些沒有一起遲到的天數多半是他根本沒去學校。
「尹,你應該馬上把我抓起來然後拖去教室啊!你不要露出那種『放棄』的表情嘛!你不是一直以來都做著相同的事嗎?拿出你的堅持把我拖走吧!」
我沒有把他拖出寢室,只是愣愣的問道:「一直以來都做著相同的事?」原來他有注意到啊,竟然有一點「欣慰」的感覺呢,好像老人喔,我還以為自己傻傻的重複著生活很蠢,原來還有個傢伙重複的看著。
「差不多吧?不過你的邏輯一直很奇怪,所以千萬不要告訴我你這些動作的意義!既然你沒有要把我拖進教室,那我只好勉強一點自己用走的了,書包整理好啦?小尹真是乖孩子。」他從我手上接過他的書包,然後拿了我的書包示意我跟上。
對了,剛才是不是有人用很奇怪的方式叫我?
這是我第幾次睡著、又是你第幾次醒著?
從老師砸過來的板擦下驚醒,我反射性的把扔過來的東西往它的來源丟,然後是整整三秒的靜默。
「傳回本壘。」成澔宇那傢伙,為什麼每次我惹完麻煩他都要幫我把麻煩搞大?或許對於小時候不懂事而和他變成朋友,我到現在都還沒釋懷……
「舒肇尹、成澔宇,下課到辦公室。」於是這句話,變成這節課那位老師講的最後一句話。
下課後,成澔宇那傢伙邊跟我閒聊著邊把我拖去辦公室,雖然我們的關係好像反了,但是因為我從熟睡中驚醒,所以貫性的發呆……不,是思考一下。而且他難得記得老師叫他去辦公室,讓我的思考項目多了一項。
「成澔宇,我是誰?」我問他,這讓拖著我前進的他停下了腳步並且轉過身看著我。
隔了半晌他才沒好氣的開口:「舒肇尹,你是睡傻啦?這樣不行,腦袋真的會退化的,你看看那藍天、白雲、還有……」
「夠了,問你這個問題是我錯了。而且,辦公室超過了。」指著身後大約五十公尺處我看向他,他應該不是不記得辦公室在哪吧?
「辦公室?去辦公室幹麻啊?你該不會要問老師功課吧?真是有上進心的孩子,既然這樣我就帶你過去吧!」他一說完,馬上繼續拖著我往剛才來的方向前進。這傢伙……算了,這也是認為他會記得老師的話的我錯了。
然後今天的上課,在我和他的愛校服務中結束……
「尹,你幹麻不告訴我老師在上課的時候有叫我去辦公室?好狠心、好無情、我好傷心喔!」一回到寢室他馬上撲到床上一邊捶枕頭一邊碎碎唸,幹麻把自己搞的跟被拋棄的怨婦一樣?而且不先洗澡嗎?很髒耶……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馬上去?」
「笨蛋,我會馬上出校外啊。」他理直氣壯的回答我,讓我又是一陣無言。可能是看到我的表情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會把你一起帶出去,放心啦。」語畢他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告訴我他一定會做到之類的。
「才不需要。」冷淡的回應道我隨手拿了幾件衣服走進浴室。
鏡子裡的我,和我如此相似、卻又相反,這真的是我嗎?還是,這就是我所定義的「你」?我不懂。對你而言,我所活著的一切,是否就叫虛假?如同對我而言,你的一切是夢境。
那麼,現在的生活究竟是我的還是你的?我的存在究竟是不是我的?還是因為你,我才被賦予……
習慣的沖了個冷水澡,好像這樣就會鎮定一點,可是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唯一肯定的是,我的確是恐懼著的。不想看著鏡子中的那張臉,可是眼神移不開,伸手想觸摸那張臉,才想到那只是面鏡子,我到底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尹、舒肇尹,你還醒著嗎?快點出來啊,我要上廁所啦!」一陣呼喊從浴室門外傳來,是成澔宇。
是啊,我還醒著嗎?還是,醒著的是你?然後我從你的視線看著我,看著你所扮演的我。
「舒肇尹,我求你出來啊啊啊啊……」浴室門外傳來比剛才更大聲的呼喊,的確是成澔宇,等等,他剛才說什麼來著?什麼啊啊啊的?
穿好衣服我走出浴室,他先是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後飛快的衝進浴室,他不是不洗澡嗎?不過,既然要洗澡,幹麻不拿衣服啊?真搞不懂他。
「你又在發呆啊?這樣腦袋真的真的會退化的,連親愛的死黨說的話都不聽,證明你已經開始退化了啦!完蛋了,以後你轉去特殊教育班我要怎麼跟老師唬爛才能一起轉過去?」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然後開始左右跺著步。難道他不是出來拿衣服的嗎?我在心裡問道。
或許是我今天不正常了吧,我既然又問他問題了:「為什麼在我身邊?為什麼跟著我?」其實我是迷惘的,他人緣很好,要和誰當朋友都不是難事,為何伴著我走來,而且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先是露出一抹詭異到不像是他會有的笑容,然後問我:「想聽我的答案嗎?平常你不會問這麼多的,這樣也好,這天早就該來了。從什麼時候,你開始思考自己的存在,你記得嗎?」
我愣了一愣,雖然這不像他會問的話,但我還是認真的思考了起來,好像有段時間了……我把記憶往前推、再往前推,然後用微乎其微的音量開口:「你出現的時候,對吧?」
「賓果,你果然是很棒的,我在你身邊,當然是因為我在等你啊。」他的語氣比平時輕了許多,讓人聽不出話中的情感。
「等我?」直覺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再問,但和他之間的種種顯然讓我願意暫時不管直覺,就算我的心是懸著的。
「等你徹底的睡著啊。」他說,然後是一陣輕笑。
而我現在,真正的陷入了發呆的狀態,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是我哭了?還是你哭了?以前的我或許不知道,但是現在我想,是我吧。
「哎呀?別哭嘛,尹,你真的很棒,竟然撐了十年耶,花了我好多時間呢,要不要跟我說晚安呢?」他用手抹掉我臉上的淚水,用極輕鬆的語氣開口。
忽視眼中滑落的淚水,我勾起一抹笑,這裡沒有鏡子,我看不見那可能是自己的表情,但是不需要、都不需要了……「晚安,成澔宇,可以讓小小的我在你旁邊睡覺嗎?雖然,我不會看到明天劃破黑暗的太陽……」
「我很好說話唷,再見,不見。」
……看著鏡子,我終究不明白,這究竟是你、還是我?或許是你,透過我的視線看著自己,看著我所扮演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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