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相遇於布拉格 著有詩集《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金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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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en尊重我的意見，試探性詢問：「願不願意帶領我們前往？順便看一看我們在小廣場進行的音樂表演？」溫文儒雅的態度，任誰都不能輕易拒絕。

 

 

我立刻說好，跨過小拱橋，陽光正刺眼的穿透小運河，明亮之處，河水色澤溫潤如玉; 陰暗之處，河水色澤凝鍊如石。夏日的威尼斯，實在過於濕熱，溫度來到了攝氏36度，卻不見任何人撐傘，大家都喜歡把皮膚曬得黑黑的，顯然還迷信：唯有勞工階級，才會被關進陰暗不見天日的工廠裡拼命勞動，中產階級則攜家帶眷蜂擁至海邊，翻拷肌膚成健康的小麥色。

 

 

曲曲折折，拐進不同巷子，時而遇見門面雕飾講究的大宅院，時而遇見一排晾掛在破舊窗櫺之間隨風飄飛的衣衫，時而行過地面幾片防堵海潮漶漫的木板，時而為了閃躲一名迎面走來的路人，刻意挨近窄巷磚牆，因而嗅聞了牆頭竄出的花香味。

 

 

跨過一座隱密之橋，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座潔白教堂，雖然，高處古鐘被風雨鏽蝕得褪下了綠漆，卻饒富興味。在威尼斯，陳舊是被擁戴的，革新從來就是不被讚賞的。突然，景觀開闊，我們已經抵達San Marcuola的水上巴士大站，世上最繁華璀璨的大運河，正翻湧著斑斕光芒，流金歲月倏忽即逝，昔人已去，只剩下兩岸巍峨聳立的宮殿，敗落隱喻著王公貴族的命運。

 

 

「船來了!」

 

 

慢吞吞的一號水上巴士，搖擺其笨重身軀，準備停泊靠岸。掌船的小姐，拉開鐵欄杆，一瞬間，人群如猛虎出閘，紛紛跳入船舺板。在一陣推擠喊叫之中，我們仰賴海浪推船而來，再順勢跳進水上巴士。過程驚險又刺激，這是生活在威尼斯的娛樂，像是小時候在溪邊跳石頭，天真的保有不會掉下去的信心。

 

 

舺板上站滿各國觀光客，每個人帶著「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來看大運河」的獨特心情，興奮又感傷的拍照錄影，要請他們讓路，著實困難。費盡一番功夫，Lucien 撥開人群，用盡全身力氣的想把行囊塞進置物櫃中，一位外國人趕緊趨前幫忙，這時，我才驚覺Lucien的左手萎縮，手掌像被哪隻狗偷咬走，已經完全不見了。

                                              

 

上天曾經跟他開了甚麼玩笑呢？ 我假裝沒看到這個苦難，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湊了過來，我們圍著小桌子聊天。大運河的光影流動著一種歷史滄桑的美，那種美像是瓷瓶，捧在手心，唏噓，詠嘆，怕它跌碎。

 

 

我們的生命不也脆弱得像只瓷瓶？我們讀過的詩，寫過的詩，不也只是一顆玻璃珠罷了？但為何，我們竟被它折射的光澤吸引？好像裡頭有一個自我運行的宇宙，青草、薑花、溪水，各自豐盛，卻共同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