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相遇於布拉格 著有詩集《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金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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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雨越下越大，我們滯留校園的時間越拖越久。但我們又默默希望這場雨能夠下得久一些，因為下次見面是半個暑假之後的儀隊團練了。

 

校門口，我們擠在同一把傘下，傘的蝙蝠弧線，把我們跟外面的洞穴世界隔絕開來，既美好又闃寂。

 

雨順沿我的短髮，滴下水晶，綠衫濕了一大半，她突然湊過身子，親了一下我的右臉頰，疼惜的說：「真捨不得妳走…」浪漫不羈的她，恰好是當時緊緊綑綁內在孩童的我，百般索求的。

 

十七歲，我青春熾盛的身體裡頭，住著遲暮老人。

 

凌晨兩點鐘，宿舍室友鼾睡之際，我輕聲扭開桌燈，啃讀老莊思想或存在主義，讀罷，翻出一張活頁空白筆記，寫信給P。字句的溪流，緩緩游過依戀的魚，水仙花俯仰開落於筆尖，香味持續至黎明。

 

十八歲，我逼迫自己遵循儒家的入世哲學，鎮日埋首苦讀，卻也扭曲了自然本性。P接替我的位置成了區隊長，忙碌之餘，兩人碰面時間越來越少。

 

有一天，她來找我，責備的說：「儀隊的學妹們抱怨，學婆都不來關心她們，我該怎麼回答呢？」旋即開心的說：「我在公佈欄看到了妳的名字，成績真好！」爾後，眼神又落寞了下來，兩朵凋謝的夜來香。

 

直到畢業典禮當天，我才將過往書寫的信件集結成冊，拿給P讀。她坐在高處，人變得好小好小，但我能隱隱感受那觸動，如海的浮力。

 

北上就讀大學，再次碰面是三年後的春節假期，她與家人一同乘車來至我的家鄉摘採草莓。蹲踞田埂，我們拍照留念，即將搭車離去時，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撐傘抵抗斜雨的日子，說不出再見。

 

這兩段也許是我生命中最純粹沒有雜質的感情，直至今日，仍懸掛於記憶的簷廊，叮噹噹清脆作響。之後，跟男子談的戀愛，總是入世、講求外在條件、要滿足各種期待與標準的。

 

我再也不能遇見一位使我夜夜寫信的人了，縱使她是一名女子;  縱使，我們的情愫，可能不會被定位成愛情，而是心理學家所說的：性別角色認同的發展尚未穩固之前，人人都可能跟親密同儕談一場情境式的「假性戀愛」。

 

但是心理學向來遵循理性客觀的普遍原則，每個人的故事，卻適用於主觀詮釋的解構主義。

 

直至後來遇見許多令我驚豔的女子：叔叔是黨外雜誌創辦人的C、高談闊論話劇之夢的E、博學多聞也愛詩的女教授W、深夜陪我穿行威尼斯頹廢巷弄的S、著迷於詩般影像也會拍製電影的L……我竟學會了捺住性子，不再逾矩。

 

金風，玉露，就收進匣子，沈入回憶的幽深之海，讓它隱隱發光吧。沒有玷污的美麗，勝過所有庸俗的什麼。而我是何其幸運，一些純粹，迄今尚未在心底崩為斷井頹垣，奼紫嫣紅，依然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