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相遇於布拉格 著有詩集《我多願陪你靜聽髮梢結冰的聲音》、《金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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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

 

 

 

昨日，我撐起了一把傘，自湖畔那片綠溶溶的榕樹林走過，側耳傾聽，顆顆晶亮的雨滴，如琉璃一般，迸散四碎於傘面，縱使外衣不慎濺溼了，但每盞橘黃燈火，正璀璨點亮於湖畔，這一池青灰冷翠的湖水，在料峭的春寒時分，竟暖得令人格外欣喜了。

 

行經圖書館，嗅到一股新雨清爽的青草味從長廊傳來，窗內正悠然播放「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的樂章，夜讀的學生，準備靠攏椅子離開了。那莊嚴的大提琴樂句，像是一陣橫掃過麥田的狂風，麥粒蹦散，一路奔滾至我的腳下，啊，我彷彿又回到了日本美瑛那片晨霧瀰漫的丘陵地，被金黃色的麥浪團團包圍了。

 

就在這樣的時刻，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之感。水銀燈下，林蔭洗得更綠了，紅磚道上的雨水，光芒閃爍似繁星，更遠處的那幾棵雞蛋花樹已經開花了嗎？我的手掌已經攤開，準備置放那些沁潔如雪的香水花瓣了。

 

 

 

Deux.

 

 

 

你喜歡讀詩，即使到了那樣遙遠的地方，還是讀詩，見你神采奕奕的樣子，我感到無比欣慰。

我的朋友，有沒有到雪儂梭城堡（Château de Chenonceau ）走走呢？堡中的家徽隱藏了一個秘密：Henri國王將兩個左右交疊的C字母（象徵Catherine皇后）放在自己的H字母中，但其實構成了兩個左右交疊的D字母（象徵他的最愛Diane夫人），這項秘密一直到Henri國王去世之後才被發現，若有機會前往，記得走向Diane花園，在玫瑰花香中，追思這段戀情的浮光掠影。

 

我還在寫詩啊，只是詩的色調不再是青灰色，而是月黃色，溫暖而明亮的。像你讀的那首法文詩一樣，我可以想像你在清晨霧氣漸漸漲上河岸的時候，被窗前的一縷光線喚醒，你起身披衣，延續著夢的餘韻，舉步走向一頁打印了詩句的紙張，唸著唸著，彷彿此刻她正坐在你身邊的小椅，聽你為她朗誦詩句……

 

如果異國生活是艱辛的，那麼，我衷心盼望你的情懷是浪漫的，獨自散步時，請好好欣賞身邊俯拾皆是的美景，還有，請務必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Trois.

 

 

 

靜靜凝望你頭上的白髮，驚覺你已經老了。我也是。

 

四周人聲鼎沸，那些浮泛著單薄意涵的話語，交錯於我們之間，彷彿某個向晚時分，獨自站在鄉間的阡陌小徑，水田因觸著了什麼而漾開了波紋，稻穀香味的晚風，悠悠飄送至你的髮際，一下子就將你給吹老了。

 

生命中有許多事物是迷人的，譬如：一處灰鴿斂翅的陽台，一條壅塞了枯黃落葉的水溝，一封冊頁裡翻找出來的舊時書信……信中的字體線條曲曲折折，如藤蔓糾纏窗櫺，足以使我貪看一整個夏天。

 

「月光海岸」，蠟筆著色的一張圖畫紙上面，我曾經央求你寫下這四個字。你的字體是有風格的，力道透進了紙張，像一尾蛇，困於荊棘與玫瑰之叢，不能再逃，只好維持一種驕傲的屈服姿態。

 

你的字是如此，你的人卻不是。我在你的面前總是降得很低很低，而你的白髮，我也是在低斂著眉的時候才見著的。這段愛情讓你多麼傷心呢？戀人擦乾了眼，關好了燈，推開了門，走上了街，你的髮尾遂染上了雪。

 

總想剪下你的白髮，細細看著。你是我生命中越降越深的積雪，越冷，越有一種悲傷的美。原想執握你的手走過月光海岸的，但此刻確知，這不過是一個殘破到難以保存的願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