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AVERY
今天,好冷。氣象預告說,下探6度。而我卻起了個大早,7點整,已經換好衣服。
出門時,我想,還是把圍巾、毛帽和手套都帶在身上吧。雖然,由於響應「節能減碳」政策,週末的辦公室,是完全沒有空調的狀態,待在密不透風的空間工作著,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但是,光是站在陽台邊,試探一下從那窗戶細縫中透出的冷冽空氣,就足以確定,我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我把自己包的緊緊的,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這種天氣,要不是工作真的做不完,任誰也不會想出門的。
可是,我倒挺喜歡這樣的感覺。
到了辦公室,只有我一個人,安安靜靜,沒有平日的吵雜、喧嘩、爭執。我打開電風扇,對著牆壁吹,讓空氣對流。接著,我搬出了一疊卷宗,點開電腦上所需的檔案,戴上耳機,開始了我今天的工作。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專注」。
「專注」在某件事情上面,可以讓我,暫時忘掉他一陣子。
耳機裡,傳來的,都是存放在手機中,我最喜歡的歌。好幾個鐘頭過去了,突然間,「心動」這首歌,讓我分了心。
我不想聽「心動」這首歌。
我把耳機拔掉。頓時,我聽到有人在講電話的聲音。原來,有兩個同事也來加班了。而我渾然不知。
我起身去倒熱水,看看時鐘,已經下午1點多了。今天,就做到這裡了。沒做完的,明天再繼續加班吧。
平常,這時候,打手機給他,他就會準備好出門,來辦公室接我了。
原本想回家,睡個午覺。但是,看看電梯裡頭鏡子裡的自己,頭髮,都亂了,去剪個頭髮好了。從辦公室到西門町的路線,再也熟悉不過。而給那位設計師剪頭髮,一剪,也就是10年過去。習慣一旦養成,很難說變就變。
自從他帶我去剪過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換過設計師了。
或許是因為快要農曆年的關係,或是,今天實在是冷到大家不知道往哪兒去才好,剪頭髮的人好多。看來,沒有預約的我,得等上一陣子。我索性玩起手機的遊戲,一款改良過的、華麗的「俄羅斯方塊」遊戲,一局就可讓我玩上至少半個小時。而且,可以很「專注」地玩著。
「嗨!好久不見!」有個聲音,對著我說。
我抬頭一看,真的,是一個好多年不見的朋友,久到我已經忘記他怎麼稱呼了。是他介紹過的朋友,僅僅一面之緣。
「嗨!好久不見!」我像鸚鵡般,重覆著這句招呼語。隨後,我刻意避開他的眼神,繼續低頭玩著遊戲。但他似乎也沒有要多留片刻的意思,他跟設計師寒喧兩句,穿上外套後,就準備要走了。
他朝著我說:「再見!」
我堆著滿臉的笑容,回了:「再見!」
我們心照不宣,刻意避開閒聊的機會。免得話題,有機會延伸到他。
我很滿意這次的髮型。這是一般人無法察覺的差異。同樣都是極短的,但是,這次就是不同。我一向懶得跟人解釋,我為何會喜歡幾乎是貼著頭皮的短髮造型的原因。簡而言之,這髮型讓我有一種「重新來過」的清爽感覺。看起來,也比較「有精神」,這也正是這陰鬱的冬季,所欠缺的一項重要元素。
但有趣的是,一走出戶外,我就趕緊把毛帽戴上。為了「重新來過」和「有精神」這兩個原因,而讓自己冷到頭痛,這可不是明智之舉。
我看著這頂全黑,滾著深藍色圓圈的毛帽。這是他前年冬天,在東區誠品前的攤販群裡,幫我挑的。萬中選一。那天,也是極冷的一天。
我還記得,他教我戴毛帽的方式。他說:「毛帽不要戴太高,把眉毛跟耳朵都遮住,頭頂的部分,記得要抓一抓、順一順。」我現在還是依照著他的指示戴毛帽。習慣一旦養成,很難說變就變。
算了,我不再試圖去迴避有關於他的一些回憶。在這人來人往的西門町,想要閃躲蜂擁而至的回憶,太困難了。
西門加州、西門誠品、西門新宿、西門影城街,就連小吃店,都佈滿了與他的回憶,天羅地網,我如何逃困呢?
我找了家小吃店,喝了碗熱湯。啊!好溫暖!這也是他最常帶我來的一家小吃店。
我習慣性把手機放在包包裡頭,因為我覺得放在口袋,會把手機坐壞,或是會不小心掉了。尤其,這支是我新辦的HTC智慧型手機,當然要呵護。
我打開手機一看,一通未接來電,我小妹?她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我回撥,沒有回應,轉接語音信箱。我把手機又放回包包中。
身子暖活了。卻發現這樣在西門町閒晃,也快六點了。我朝公車站牌的方向走去。
坐在公車上,司機居然反而把冷氣開的很強。不知道為何他這樣做,但我想,應該有所原因吧?所以,我毛帽沒脫下,圍巾還是圍著,縮在公車後頭座位的一個角落。公車空蕩蕩的。這種又濕又冷的天氣,或許大家都坐計程車了吧。
我手機又響了,這回是我大妹。苗頭不大對。
電話那頭,傳來我大妹有氣無力的聲音:「乖乖,走了。我不敢去看牠,你過去看一下,好嗎?」
乖乖,是我們家,養了13年的土狗,中型犬。但她一點也不土,她的動作一向都很優雅,況且,我們把她的淺黃色的毛,照顧的很好,一隻蝨子也沒有。她是個足不出戶,個性有點「憂鬱」的淑女。只是,她老了,腎功能衰竭,這是她第二次住進狗醫院。離前一次,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
由於,這一次的病情,相當的不樂觀。獸醫已經提出建議,是否選個日子,趁大家都在她身旁時,協助她,安詳、沒有痛苦的離開。而我跟我妹妹們,經過兩天的討論,遲遲做不出結論,究竟選哪一天才好?
乖乖,幫我們解決的這個煩惱。就是,今天。
我掛了電話,還有兩站就到了。站牌,離狗醫院也並不遠。我把毛帽再壓低一些,跌跌撞撞地,走到公車前頭刷卡,準備下車。
公車司機回頭看了我一下,他似乎發現了,我刻意壓得很低的帽延下的雙眼,已經泛紅了。淚珠延著臉頰落下,而我沒有閒置的手去擦拭它。
我不在乎甚麼眼淚不眼淚了。我兩步併一步,快跑到狗醫院。
我朝狗醫院裡頭看去,我沒有看到我的小妹與她的男朋友。我從我大妹那邊得到的訊息是,小妹正在狗醫院辦理後續。
我一進狗醫院,隨口就問了一位獸醫:「請問,乖乖在哪?」
獸醫說,已經把乖乖放進冰櫃中了。
我問:「方便再讓我看一眼嗎?」
獸醫說,沒問題。於是,他下樓去。他說,冰櫃在樓下的大倉庫中。要我等一下。
過不了多久,獸醫抬著一只紙箱,放在一個檯子上。那只紙箱,已經密封起來了。只見獸醫小心翼翼地割開密封的部份,打開了紙箱。
我看到了,乖乖的遺體。
她側躺著,雙腳交疊,姿勢就跟往常一樣優雅。但是她的眼睛,沒有完全閉上。我試著想把她的眼睛給闔上,但已經有點冰凍著,動不了了。她的睫毛,結了一點點霜,也或許,是她生前的眼淚。
我摸摸她的頭,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雙腳,最後順著她的背,反覆撫摸著。只是,平常熱熱的、會撒嬌的她,現在,卻冷冷的,硬硬的,一動也無法動了。
「這次乖乖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所以沒能像上回一樣,把她給救回來。」獸醫小聲地,略帶抱歉的口氣說著。這位獸醫的內心,肯定充滿著人道關懷。
我說:「沒關係,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獸醫,點點頭。
這時,我已經沒辦法再多待在狗醫院一秒鐘了。
我衝出狗醫院,不顧飄著毛毛細雨,我就蹲在騎樓的柱子邊,撥了電話給一位家中養了好多小貓與狗狗的好朋友。
「乖乖,走了啦!」我嚎啕大哭。就蹲在騎樓的柱子邊。
哭吧!沒有甚麼好顧忌的了!
「憂鬱」強烈的、無情的襲擊,我再也,撐不住了!
下探6度的低溫,氣象預告,早已公布。
離開他之後,發誓不再輕易觸碰感情,心意已決。
年老久病的乖乖,將不久人世,心裡,已做好準備。
但是,一次加總起來的「泛憂鬱」,突然來襲!
我,認輸。
我哭到不能自己,連電話那頭的朋友,也跟著我哭了。她安慰著我,但她也知道,作用不大。所以,陪我哭了將近10幾分鐘。
或許是我哭的毫不掩飾,一位也是從狗醫院走出來的中年婦人,遞給了我ㄧ整包面紙,我沒有意識地接了下來。
她可能在狗醫院,目睹了一切過程吧?
她沒多說些甚麼,給了我一包面紙之後,她就騎著車,離開了。我哭到連句謝謝,都忘了跟她說。
我衷心感謝這位心地善良的婦人,願她一生,平安喜樂。
掛掉電話之後,我持續又哭了好一陣子。我讓眼淚盡量宣洩,雖然手中握著一包陌生人給的面紙,但我並沒有打開用它。
我就是想要,哭花整臉。
我就是想要,哭掉失落。
我就是想要,哭去傷痕。
我就是想要,哭倒憂鬱。
回到家之後,氣氛,當然是低迷一片。
母親看著我跟我兩個妹妹,都是紅腫著雙眼,心中,自然不捨。
她對著空氣,悠悠地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我回到房間,坐在電腦前,把「心動」這首歌,給找了出來,重覆不停的播放著。整晚,我只想聽「心動」這首歌。
過去的事情,會隨著時間過去。
但美好的回憶,也同樣會守護我們一輩子。
從今天開始,我不再刻意迴避些甚麼了。
只是,犯憂鬱,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