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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還沒到，天氣一點點的變化，我就察覺得到
今年，我剛升上經理，終於，辛苦有了代價
但是，也讓我付出了對價：健康
疲倦、失眠、咳嗽，困擾我好久好久
工作壓力，讓我沒有充足的時間休息
多年來，我一直這樣告訴我自己，一定是「壓力」造成的
直到有一天，我到公司附近的一間診所看病，一位女醫生
我跟她說，我發燒、頭痛
醫生看了看我的喉嚨，摸了摸我的脖子、腋下
她問我，現在有沒有空，她要幫我轉診到最近的台大醫院
不給我問為甚麼的時間，她很直接了當地說
「你不可以再拖了！可以的話，現在馬上就過去台大！」
我看著她開給我的轉診單：台大醫院「感染科」
我心中，已經有譜
多年來的「自我催眠」，即將就要被喚醒
我記得，那天是，九月三日
檢驗報告出來的那天，也是我被通報給疾管局的那天
我不僅HIV檢查是陽性反應
我喉嚨長滿黴菌，身上多了顆肉瘤，淋巴摸得到腫塊
總之，我正在發病
我必須，立即服藥
我抱著一堆藥，呆坐在台大醫院的椅子上
整整一個小時
我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去
我確定沒有辦法再繼續工作
我也確定沒有辦法再跟他住在一起
他一定會發現，大家也都會發現，發現我不一樣
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把我自己藏起來
不要有人發現我
發現我在害怕，發現我在不安
當天，我就把工作辭了，留下一堆爛攤子
我跟我的助理說
「我甚麼東西都不要了，全部丟掉」
當晚，我穿上了摩羯座的偽裝盔甲
約他吃晚飯，說了一篇，連我自己都快相信的謊言
總之，我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處女座的他
因為處女座的他，心思細膩
多跟他相處一分鐘，就多一分被他發現風險
我騙他，我因為升遷而被外派到離南京市三十公里外的工業區
我騙他，我馬上就得啟程了，新工廠急需一位台幹支援
我騙他，我們分手對彼此都好，對彼此都公平
我騙他，我一旦安頓好，就會馬上跟他聯絡
我唯一沒有騙他的是，我還好愛他
我開始，離群索居的生活
我到我姊姊家，她一個人住，姊夫在南京市工作
醫生說，至少要有一位我的親人，知道我的病情才好
我選擇，告訴我的姊姊
我的姊姊，抱著頭我的頭哭泣
我同時也把盔甲給扔了，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我可憐的姊姊
她得概括承受，我的私生活及如此嚴重的病情
在，一夕之間
只是，她比我想像中的，更溫柔、更堅定
她說，她會好好照顧我，要我安心養病
這時，我給姊姊一封信
我說，這是我寫給我男朋友的信
在我去世後，「如果」有遇到他，再把信交給他
我姊姊摸著我的頭問我，萬一他永遠都不出現，那該怎麼辦
「不會的。他一定會找到我的。他不會死心的。」
我知道，處女座的他，會一直等我，也會想盡辦法找到我
而接下來的三個月，折磨我的不只是絕望的情緒
還有藥物所帶給我，痛苦的副作用
我彷彿，得了另外一場重病
三個月內，進進出出急診室，不下數十次
我虛弱到，連過個紅綠燈，都需要我姊姊攙扶
每天清晨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我怎麼還活著？
三個月過後，我漸漸適應了虛弱，也適應了孤獨
我看書，也看他的部落格
他在文章中寫下對我的種種思念
唯獨，我不能夠回應
我經常夜半看著他的部落格
看到哭了、哭了、睡了
我想，應該給他一些消息，即使都是假的
醫生說，我有可能恢復健康的，不是嗎
所以，我得繼續圓我的謊，繼續演我的戲
於是，我開始寫信，我只能簡短的寫幾行字
虛弱，居然也剝奪了我的想像力
我連寫篇謊話，都寫得不完整
我把信，寄去給我在南京工作的姊夫
再由我姊夫，換個信封後，從南京寄回台北給他
我面對著電腦螢幕苦笑著，這真是大費周章
他和我，都在同一座城市中，都在同一片天空下
而幾句關懷，卻如此難以傳遞，全因我的難言之隱
一轉眼，一年多過去了，信件的往返，不曾斷過
我以為，一切都已經漸入佳境
醫生也是這麼說的
造化弄人，毫無預警
有天，我頭痛欲裂，天旋地轉，不斷嘔吐
在救護車上，我緊緊抓著我姊姊的手
我不自覺地，喃喃自語著
「姊，我覺得不太對勁，這回，不太對勁。」
接著，我的記憶，空白了七天六夜
我在加護病房醒來
從鬼門關走了出來
即便我還活著
但我身上極少的抵抗力，仍不敵病毒猛烈的攻擊
我做了無數次的脊髓穿刺手術
好長的針，刺進我的脊髓
醫生抽取脊髓液，藉以控制我的腦壓
嚴重鉀離子流失，讓我貧血到每天都要輸兩袋的鮮血
大量抗生素，注射在我的手臂和鼠蹊部
我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再扎新的針了
我並不笨，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從姊姊、媽媽和醫生的對話及眼神
線索已經多到足夠讓我作出正確判斷
有一天深夜，我沒有驚醒看護，悄悄走到醫院值班室
我要求醫生，跟我說清楚全部的病情，不要有保留
我想知道的是：我的生命期限
我跟醫生溝通後，達成共識
脊髓穿刺，可以繼續作
只是，我要求多一點的止痛劑
隔天，如我所願，護士在點滴架上多加了一瓶藥劑
止痛劑，讓我有足夠的思緒，懷念不在我身邊的他
但不足以提供我多餘的體力，再寫信給他
我最感到擔心及愧疚的，就是他
我究竟有沒有，感染給他
如果有
我便是不可赦的罪人
當我意識到，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
我開始哭著想要反悔
我不想便成回憶
我闔上了眼睛
深呼吸
然後
停止
停止
停止
一瞬間
我便成了所有人的
回憶
造化弄人
毫無預警
累了 照慣例努力清醒著
也照慣例 想你了
好怕一放心睡了
心跳在夢中 不聽話的 就停止了
聽著 呼吸像浪潮拍動著
越美麗越讓我忐忑
我還能珍惜什麼
如果我連自己的脈搏 都難掌握
如果我變成回憶 退出了這場生命
留下你錯愕哭泣
我冰冷身體 擁抱不了你
想到我讓深愛的你人海孤獨旅行
我會恨自己 如此狠心
如果我變成回憶 終於沒那麼幸運
沒機會白著頭髮
蹣跚牽著你 看晚霞落盡
漫長時光總有一天你會傷心痊癒
若有人可以 讓他陪你 我不怪你
快樂 什麼時候會結束呢
哪一刻是最後一刻
想把你緊緊抱著
可知你是我生命中的 最捨不得
如果我變成回憶 最怕我太不爭氣
頑固的賴在空氣 霸佔你心裡 每一寸縫隙
連累依然愛我的你痛苦 承受失去
這樣不公平 請你盡力 把我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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