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醒過來的時候,他還在那裡,沒有離開。當然沒有。他再也沒辦法離開了。
妳滿意地微笑起來,這樣才對,妳撫摸他,輕輕的,像是很久以前他對妳做的那樣,要輕輕的,帶著慾望,帶著一種綺幻眩目的色調,「你啊,說到底,應該就屬於我的。」妳帶著癡迷的口吻說。
妳坐起。窗外是乾淨的日光,清澈,不會強烈,也不至於有氣無力,「是好天氣呢,」妳繼續擴大臉上的笑意,對他說:「那麼美麗的一日,我們應該出去走走吧…」
他無聲。
而妳不在乎。妳拉了拉繫床邊懸掛的藍色繩子。
等在外頭的座下男使敲門。
妳要他進來。
推開門,男使捧著一盆水和梳洗用具,將之放在木架,低頭垂手,候著。
「出去,」妳說,「我伺候就好。」
男使應聲「是」,安靜、快速地離開並闔門。
妳起身,將盆和布巾移到床上,把布浸濕,擰乾。妳捧起他,輕輕地擦拭,從頭到尾,細細、無遺漏的都予以抹淨,不容一絲灰塵沾惹到他。這是妳的儀式,妳對他的鍾愛、迷戀,每一個局部,彎折,縐痕處,都有了妳最細微的愛情,哦,妳深深的繾綣啊,「舒服嗎,」妳說,以前所未有的溫柔,妳說,「你一定喜歡吧,我日日夜夜這樣服侍你,你是不是更愛我,」將布擱進盆裡,妳撫摸他,拿著他貼自己的臉,妳這樣這樣的眷戀啊,「一定是這樣的,我知道。」
他的氣色與形狀看來好極了。近乎完美,妳把他照顧得很好。妳對他還有自己都感覺滿意。妳慢慢享受這時光。他在妳臉上摩擦的感覺,又美又深邃。或許等等去散散步吧,妳想。
「你說,我對你多好,有誰能跟我一樣,」妳將他放在有妳體香的被上,心裡微微顫動,甜蜜而美好,安寧,妳在想,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嗎,沒有吧,「你也是這樣感覺,沒有比我們在一起更重要的事了,」即使前天的夢讓妳害怕,妳夢見他的妻子找上門來索回,妳拒絕,然後她就變成一種巨大的野獸一口將妳連同他吃下去,「我早跟你說了,她不是個好女人,根本不能成人之美。哪像我這般好,還不計前嫌給她生活費呢,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好?」
「叩叩…」有人敲門。
妳沒有理會的打算,繼續跟他發著甜膩的牢騷……
「咚…」敲門聲依然。
一陣猛烈的惱怒貫穿妳的腦門,「究竟是誰?」妳的聲音陰冷無比。
「六妹,六妹,」有人敲著門。
「誰?」
「我是十姊。」
原來是老十,「忙著呢,」妳無限憐愛地看著他,並不想理會,是我們天機家的十姊哦,長得挺漂亮,但你可不能移情別戀,親愛的,知道嗎,妳帶著嬌癡的眼神睨他。
但妳的十姊固執得很。她還在外頭敲著。
吁了一口氣,妳起身,「來了。」妳瞥了深情的一眼給他,才轉身,去開門。
天機十那張秀麗中挽著一透明感的臉出現門邊。
妳只拉開一縫隙。
她的眼神裡頭有個東西讓妳不舒服,「六妹,在做什麼呢?」
妳站在縫裡看著老十,「沒特別做什麼。十姊有急事?」
一個微笑彈上她的嘴角,「只是擔心。」
「擔心?」
「妳啊,自從貪心劍客的事件以後,總是關在自己房裡,一步不出。」
「所以?」妳可不懂了。
她說:「足不出戶這可不成。久了成病呀。」
「病?」妳笑了,妳喜歡笑得很好笑,好像這個江湖很愚蠢一樣的笑。
老十的嘴啊還有一絲淡淡的笑,自然,不僵硬,「怎麼,好笑嗎?」
「十姊啊,我們天機十二女子怎麼可能有病?」
她以同樣的表情,宛如沒有移動半分的日光一樣的表情,瞅妳。
「我沒病。」妳猶若在說好笑至極的事。
「那很好。十姊相信妳。那麼出來走走吧。」
「我忙著呢。」
「六妹,我們都擔心妳啊。難道要大姊來?」
老大,妳們天機十二女子的大統領,有一張絕美而嚴厲、冰冷的臉,而且做事果決,應該說,妳私下的判斷是,冷酷,無情吧,妳的確不想要驚擾到天機十二,「不,不需要大姊來關心。我很好。」
「很好,」老十說,「那就跟十姊去走走。」
老十的笑真像一隻可恨至極的蟲,妳想推諉,但老大那可以將人凍死的語調與容顏徘徊在腦海,妳知道沒得選擇哪,老十既然搬出老大來了,如果妳不照她的話做,妳就等著見老大吧,「好,等會兒。」
「多久呢?」老十顯然不想讓妳應付過去。
「馬上。我披件外裳,」妳有點咬牙切齒,「可不?」
「當然。十姊在這兒等妳。」
妳點了頭,把門關上。
回頭啊…
他在床上等妳,乖巧、安靜。跟他之前那不可一世、一劍無敵的模樣截然不同。妳喜歡他現在這樣。如果啊,他一直都這樣,多好,對嗎?妳跟他說:「我們去外頭走走吧。」妳曉得,於現在的他來說,妳的意見就等於是他的。他會伴隨妳一生。絕無問題。妳向前,將他捧起。妳給了他一個深沉而靜謐的吻,像是從千生萬世以外歸來的吻。妳把他貼胸放著,外頭再套上白衣。
妳拉開門,走進午后裡。
日光大量傾倒下來。妳的眼部和肌膚都感覺刺痛。怎麼搞的?在屋裡並不特別覺得酷熱啊,怎麼外頭這樣難受呢?妳瞇起眼來。秋日幾時這樣凌厲了?妳應該帶他回房裡去才是。妳正待轉身──
老十拉住妳,「六妹,且慢。」
妳沒有回頭,靜默在背影上凝聚,發酵,藏著兇惡的訊號。
老十知機地放開手,「怎麼剛出來又回去呢?」
妳的背部感覺到日的無邊傾瀉,「太陽啊,」妳說,「太大了。」
老十的聲音像是從哪裡的反面鑽出來又探進妳的耳朵:「妳太久沒出門了。」
妳等著她的說法。
「所以,自然覺得日光太盛。等會兒就能習慣的。」
妳不曉得為何要讓自己難過,「我還是回房好些。」
「別。」老十是鐵了心不讓妳好好的與他獨處吧,她說:「就在長廊走走。」
妳不懂,不懂。
「就只是在附近走走。妳自己不是說過最喜歡在府裡長廊隨意散步嗎?」
有嗎?也許不錯。但妳寧可把時間都拿來陪他。只有他才能讓妳隨意並快樂。
「走吧,就當陪十姊解悶。我這之後不煩妳了。就一次。」
妳問:「一次?」
「對。就一次。」老十是信諾之人,妳曉得。
妳轉身,「好吧。我們走走。」天機府裡啊,多的是腸道般的長廊,曲迴、繚繞,非常複雜,走著走著,都要懷疑起為什麼這個世界需要那麼多的廊道呢,猶如迷宮。天機府的主要圖徵就是蛇。而長廊便彷如蛇行一般,在府裡縱橫交錯。但老實說,會使人憂慮,這麼一路走下來,完全不明白有什麼理由要建成這樣的結構,一點都不悠閒、舒適,反倒讓人焦慮、不安。妳究竟幾時說過自己愛散步,怎可能有這種錯覺呢?具備戳刺感的光線猶若銀色的匕首,在走廊外伺機想要跳向妳。妳想快點走完,好回到房裡。於是妳加快腳步。而老十跟上妳,不快不慢。
此篇小說收錄於2014年七月出版的《詩集》,歡迎各位訂購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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