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魔間無二
〔三妖〕焦頭爛額之餘,仍然不放棄搜尋任何有關他們「魔主」的消息。只是,〔隱焚書〕、〔鬼面殺手〕,還有那虎視眈眈的〔邪〕所率領的【反天邪魔聯盟】──接二連三的變數,讓三人實在疲於應付。
此外,〔香〕的出現,亦帶來另一股無形的壓力。畢竟其父死在〔魔〕手下。而從月心瞳往外延伸,將涉及〔鐵〕、〔雲〕,甚至乎如今仍可說是「正道」象徵的「俠者莊」,而神秘的〔幽然谷主〕,亦不容忽視。想起這些,也真夠人頹喪了。(註1)
巨大的黑色怪獸,似乎真正面臨到解體的危機。
各地堡壘和分壇分批傳來的噩耗,幾乎要壓潰〔三妖〕的承受力。
他們豈會容許這等景況發生──束手待宰不是他們這種人的行事風格!
瘐擘鱷:「老謝、老三,看來我們得祭出最後一招!」
「我以為,太魯莽。玉石俱焚對我們半點好處也沒有。」江骷滅砍下斷語。
瘐擘鱷摩擦幾日未得好眠的臉。枯乾。疲累的。「哪,老三你覺得該如何辦?」
「局勢至此。唯有固守要塞『魔之天宮』──」
謝璀血總算聽明白,「什麼!?骷髏啊,你要放棄我們打下來的江山?」
江骷滅斜著視線,「不是我們。是『魔主』。我們不是老虎。頂多,算了。」
「有話幹嘛憋著!」
「說了,」江骷滅回應,「大夥兒不痛快。」
謝璀血兩眼一暴,「難不成說了一半就,」
瘐擘鱷撐著看起來彷彿快要乾裂的頭顱,「夠了!什麼時候,還狗咬狗!」
江骷滅對謝璀血比了比〔惡〕的嘴,又指著自己,搖搖手。
顯然意思是指瘐擘鱷說出他想的。〔滅〕在笑。
〔血〕額下那兩道怒火,簡直欲衝冠而起,「總之,老子不贊成死守。」
「老謝啊,」〔惡〕從指縫間瞧著謝璀血,「哪個願意當烏龜?」
謝璀血僵緊臉。表情裏盡是殺意。一頭就要出籠的獵犬!
江骷滅說話,「沒有『魔主』,」很銳利的註解,「【魔之宗】就不會是最強者。」
沒有人可以否認。
但謝璀血忍不下。過去這些日子的光芒萬丈,他怎麼可能捨棄?
瘐擘鱷雖沒講什麼,但臉色的晦暗,也說白一切。
至於城府極深的江骷滅依然如故;兩只安靜的眼,散發凜然的獸性。
外面又傳報。
謝璀血咆哮,「哪個該死的又惹了什麼!?」
下頭的人戰戰兢兢說了。
急轉直下──
現在,他們真的已沒有選擇。
∞∞∞∞∞
無法遮掩蒼老臉色之下的哀傷。
月心瞳看了,疼。心疼於那背後的深情。同時,也心疼自己。
她想起了那個雲一般的男子。
易靈機領著月心瞳前去會見的這人,是余覺丰,〔神人〕。
余神人:「別來無恙啊,月『令主』!」
「前輩也一樣,」頓了頓,還是那種純亮的俏皮,「只是多了不少皺紋喔~」
艱辛的笑,勉強地從余覺丰鑽出。苦澀無比。
易古寒在旁大點其頭,還邊幫腔:「是啊,小的是個老頭。也沒你那麼誇張。」
月心瞳相當難以置信的眼神,重擊易靈機。
易古寒拉著自個兒的老臉皮,「難道,我會跟這人瑞一樣?長滿樹皮?不─吧!」
兩人瞎扯閒搭。
余覺丰的愁,沒有散去,但到底窘在面際那些陰鶩的烏雲有少些。
「曉得老夫要兩位來此的理由不?」
月心瞳、易古寒對瞄一眼。都是迷霧。
余覺丰腳下踩著散落的枯葉。
「啪吱…」
就像寂寞在無盡的時間牢獄發出的悲嚎。
「唉~」余覺丰嘆氣,「接下來,老夫說的,你們可能會覺得難以接受。但,」
他們都打開耳朵。從余神人那樣凝切的神情來看,不會是什麼太好的事。
「但,」余覺丰強調式的說:「月『令主』啊,老夫勸妳,時機還不到。」
「還不到什麼?」月心瞳的迷惑,就像山嵐,即便混亂著,還是粉著一股美感。
「關於對付天縱橫──」
月香魂花苞般的容顏隨即煞住了,變得嚴厲而冷,「前輩,恕瞳兒礙難從命!」
易古寒倒沒有太大反應。關於〔魔〕和〔俠〕,他畢竟是看到最後的那一個………然而,易靈機明白了嗎,在宇凌心和天縱橫之間的糾葛?並沒有的。易古寒只不過是個在體驗之外的見證者。
余覺丰瞭望遠方,瘦高身形有著數不盡的落寞。但那裏頭還時存有強烈的什麼,意志吧…他說:「老夫並非危言聳聽。天縱橫的氣數,還會長久下去。任誰都不能動搖。誇張點說,這個時代是屬於他的。除非那兩顆武林新星出現──」
「武林新星?〔鐵〕和〔雲〕?」易古寒立刻反應到他的另兩個大爺。
余神人搖頭,「非是如此。是更下一代的。或者老夫已見不著了。」
「嘿,小的的庚,好像跟余老爺差不多嘛~完了,完了!」易古寒直喃喃。
月香魂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完什麼了?」
「月大姑娘啊,」易古寒像是錯過平生最可惜的事,「你不曉哩。余老爺的論言一向是極準的。他說自己見不到。咱倆歲數差不多。那小的那時八成也一命嗚呼。沒瞧到那驚絕一戰,小的真,真是,唉唉~」
易靈機煞有介事的模樣,不只月心瞳失神,連余覺丰都有些傻眼。
然而,奔湧而起的笑意,以違和狀態出現在悲愁之間,有著緩和效果。終究。
只是,「那麼說,」月心瞳突然眼睛亮了起來,「前輩一定能知道〔魔〕在哪兒?」冰冷的心。失去了愛。只剩下某些意志。月香魂就像一具空殼。裏頭有的不多了。復仇使她過度機警──僵硬的姿式。
余覺丰眼睛在嘆氣。他何嘗不明白〔香〕正藉由復仇轉移愛戀之失的痛!
易古寒臉色一沉,一慣的嬉笑怒罵全都消沒,像是戲子褪去彩妝後:枯白。
「請前輩成全。」
余神人手裏突然就捻著一只便條,也不知怎的變出來,「這是老夫的推斷。」
「余老爺!」易古寒聲調裏有著遮掩不住的擔憂。
「前輩,瞳兒不能放棄,」月心瞳的眼珠有著熊熊大火,「我得試試!」
余覺丰終於擲出紙條。
月心瞳反了個手,吸住。相當堅決的拱拱手,頭也不回,就那樣灑然走了。
連個話別也沒有。
易古寒怔在那兒,「這,好嗎?余老爺,你哪~」
「無妨。勞易兄跟著她。天縱橫看在〔俠〕的情面上,相信不會辦她的。」
易靈機趕忙要跟上。
余神人攔住他,「有危險的話,記得帶到余某人這話。」
易古寒聽進去,點點頭,飛快而去。
余覺丰感到兩人迅速遠離──
而後自言自語的,「希望你還不至於瘋狂到忘了他,否則,唉~」
∞∞∞∞∞
月心瞳攔在目標之前。
一個兩眼充滿烈風暴雨的狂野者。獰笑清楚地映在那滿滿是嘲諷的瞳裏。
──靜止的瘋狂遠遠比動亂的瘋狂還要讓人震慄!
月香魂後,還有個〔靈機〕易古寒。
她盯著那隻鬼。樸白的臉色,逐漸淒厲化。風起雲湧似的。
易靈機有疑惑。但他也準備好。全心全意的。
月心瞳沒開口,就動手了。捲在白布後的紫巾,恍若一簾幽夢吐出了春蠶不盡。
易古寒在旁掠陣。
敵人定定的就在那兒,等著死神的紫色搖擺。
〔香髓洗魂〕。
漂浮的奇香,鑽入對手的鼻孔──仙境瞬間發生。夢幻融入了現實。界線模糊。
紫蟒伸長柔軟獠牙,轉眼要把那人吞噬了。
然而,那人的手撥撥。捎走一縷風似的。
月香魂灌注十成真勁的紫巾,即刻被迫朝天空賁張絲絲線線。
全數的勁力竟都給卸掉了。
易古寒緊張。
〔香魂〕那近乎無暇的淨白之月般的臉,拗過一片叱怒。她「颼」的抽回紫巾,在身前佈滿重重深霧。紫色氤氳咬死視界。武林新世代萬眾矚目的月香魂,哪裏容得對手這樣輕慢於她?尤其還是她的──殺父仇人!!!
易古寒小心仔細地拿捏什麼時候該出手。
月心瞳已是發了狠,一輪又一輪的霧氣,捲了開來。徹底的舒張。
〔香火鼎盛〕。
月香魂祭出當年連雲飄都要敗下陣來的一式。(註2)
灌滿真氣的紫巾,不堪如此強輸,故而掙扎往外拆,碎了蝶蝶片片。
紫夢的撕裂
如淚、似火。
紫色的悲、紫色的痛。
易古寒嗅到味道。他連忙走退。
顯然月心瞳用上了「香氣七散」。當然,還有相輔相成的〔香傳千里〕。
以香為穴,千里指之,勁發為用,七味制敵。
那是【迷月香之流】稱絕江湖、獨樹一格的〔香穴〕手法。(註3)
敵人還是不動。冷然的樣子,似乎不把月修令創出的奇藝異物放在眼裏。
認為備受羞辱的月心瞳,這下卯足了勁,定要撂倒這人。
驀然的,世界流出了一陣陣的恍惚………
在氣場之外的易古寒,也有所感應。
月香魂焉能置身於外!
奇異的扭曲、錯亂,就像安靜的潮水,瞬忽間與月心瞳的意念咬合。
微微的暈眩感,闖入易怪俠太陽穴內,造成波動。
怎麼回事?!
兩人大駭。這種擺盪,不似玄虛被拍擊,倒像是「什麼次序」顛倒了。
•時•之•亂•流•
對了,破碎而凌亂的認知,像是殘餘物,實體般成為腦袋殼內的起伏。
講究「以香制穴」,以〔香傳千里〕發功的「狂歌散」、「珠淚散」、「手舞足蹈散」,到最後究竟有沒有發揮功效?月心瞳並不曉得。她祇意識到一股鮮活的寒冷貫穿了身體。就在霎那間。
對手自在地來去時間此岸、彼端。
彷若由古而來便存在的洪荒大神。荒謬至難以理解的現實。
某種肉體機能似乎被一股力量停止了。
於是,時間就「頓」在一塊空闕之地上。所有的時序,都被排除在概念之外。
那人的鬼面具就在眼前──
而她還在天旋地轉。沒有休止。染白了的驚怖。
一聲尖銳的喊叫,單單薄薄、勉強地刺進:「魔大爺,你別忘了允諾大爺大啊~」
那人住手。咆哮的鬼臉就在那一瞬間變得寧靜。彷彿。
──沉寂、冰冷的死水之海。
時間重新運轉。
他不發一語,走了。
易靈機吐出宛若瘀傷般的一口氣。心裏暗忖,所幸余老爺的吩咐確實有用。
月心瞳則是兩腿發軟,咬牙切齒地撐立原地。
兩眼的不甘和悲怒,望住虛空某一點。
(註1):是段人物的相互指涉關連請見〈〈魔幻江湖絕異誌〉〉第一部〈〈鐵雲〉〉。
(註2):該役發生於《星•霜•之•戀》裏的「俠帖大會戰」。
(註3):相關設定錄於《俠•魔•戀》P.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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