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特】Wish
作者：昂子軒
〈01.〉
深夜的急診室裡並不安靜，來來往往的病患與家屬，擠滿了不算大的急診室。
手術室的紅燈熄滅，二三位醫生陸續走出來，找尋著病患家屬交代病患的病情。
深夜三點，朴正洙站在販賣機前等咖啡，身上的白袍告訴眾人，他是位醫生。
輕微的嘆息聲，從他微啟的唇瓣傳出，疲憊的眉間緊皺著，端著剛買好的咖啡走到頂樓。
在這個城鎮裡最高的大樓就是這棟醫院，所以在值夜班時，正洙喜歡買杯咖啡，到頂樓稍做休息，讓緊繃的神經在徐徐夜風中放鬆下來。
可是今天的頂樓，卻似乎早已有人到來。
正洙放輕腳步聲走近頂樓的門邊，不經意間聽到了音樂聲，隨風播送至他耳畔。
有些沙啞的低沉嗓音，似乎有種魔力，讓人不自覺的著迷，正洙止住了欲離開的腳步，卻毫無預警的，哭了。
音樂聲停下了，正洙來不及摸去臉上的淚，身邊的門被人打開了，突如其來的吱呀聲，讓氣氛頓時變得很尷尬。
正洙聽到聲音轉頭，看到對方手拿著吉他，也正在看他，當他尷尬的想說些什麼來化解尷尬的時候，對方卻開口了。
「請讓一讓，你擋著我過不去。」富有磁性的低沉嗓聲，那人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正洙尷尬的移開讓路，不自覺的望了望對方遠去的背影。
突冗的手機鈴聲喚回了正洙的視線，輕咳一聲想掩飾尷尬卻依然紅了臉頰，看了一眼來電者的名字便快速接起電話，還沒聽完全部的內容，便急匆匆的奔下樓。
〈02.〉
正洙再次見到那個人，是他在查房的時候。
「先生，請你不要亂動，要不然針扎歪了…」護士不耐煩的聲調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我都說我不做治療了！！」強而有力的怒吼聲，吸引了正洙的注意力。
「黃護士，出什麼事了？」正洙匆忙走進去病房裡，就看到護士和病人僵持的氣氛，「需要我幫忙嗎？」
聽到聲音回頭的人，明顯鬆了口氣，「朴醫生，這位病人一直不肯配合治療！」看到醫生來了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一股腦的直抱怨。
正洙無奈的笑著，病床上的人事不關己似的直盯著窗外發呆，「這裡交給我吧。」
接下護士手上的東西，正洙把它們放到桌上彷彿不打算理會，徑自走到病床邊，和床上的人一起看著窗外，「要冬天了。」
不在意的撇撇嘴，他並不打算搭理他，目光依然一瞬不瞬的直盯著窗外。
「你…在等人嗎？」稍稍側過身望著那個倔強的面孔，正洙輕嘆，「如果不配合治療的話，就等不到那個人了。」
鍾云震驚的轉頭看著正洙，微啟的唇，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倔強的身影，側身躺上了病床上，卻依然不肯定說話。
正洙轉身幫他打點滴，輕柔熟稔的動作，很快速的完成了工作，拿起病歷表記錄著，不經意間，對病床上的人說，「金鍾云？這名字真不錯，既然你的聲音那麼好聽，就不要吝嗇的不肯說話。」
鍾云睜開眼睛時，正洙早已離開病房，只剩下隨風搖曳的窗簾發出的細碎聲響。
〈03.〉
正洙從同事的閒談間得知，鍾云從入院後，一直都沒有人來看他，誰也沒有。
這個星期又輪到正洙值晚班了，深夜的急診室因為一起爆炸意外而忙得一團亂，正洙也被調去支援。
凌晨五點，正洙站在販賣機前等咖啡，緊皺著的眉心沒一刻舒緩，拿著咖啡走到頂樓後，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鬆下來。
在這個南部的城市裡，四季變換並不如故鄉的四季分明，秋末的凌晨，迎來吹來的風像是夏末時般微涼，望著天邊零星的星光，握了握手中的咖啡，疲倦寫在他沉默的臉上。
清亮的吉他聲，劃破寂靜的夜空，傳遞到正洙的耳畔。
驚喜的尋找聲音來源，心裡隱隱不安，這是他第二次在頂樓遇到他了，可惜，等待許久，卻沒有聽到他低沉富有磁性的歌聲。
沉默的嘆息著，許久，遲疑的腳步終究離開了空蕩的頂樓。
〈04.〉
這一天清晨，傾盆大雨痛快的沖刷著地面，正洙打著傘卻依然淋溼了大半邊衣服，不悦的低頭看著淋答答的鞋子，火大。
一走進辦公室就被護士逮著抱怨，一個個全都是抱怨金鍾云，無奈，他什麼時候成了金鍾云的監護人了？
「朴醫生，那個金鍾云今天又吵著要出院了！」
「朴醫生，那個金鍾云今天又亂跑了！叫他出去得告訴護士他反而還生氣了！」
「朴醫生，那個金鍾云…」
煩躁的撇撇嘴，正洙換下溼透了的鞋子，拿著記錄的本子開始巡房，經過鍾云的病房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進去。
今天他很煩躁，整棟醫院的醫護人員都有感受到，連平時常找正洙一起吃飯的人也躲得遠遠的，也因此，正洙今天的午餐時間才能一個人悠悠閒閒的在頂樓慢慢消耗完。
〈05.〉
當正洙拎著一袋垃圾一邊哼著小調準備離開頂樓時，正好遇上了剛上來的鍾云，有些訝異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正洙尷尬的讓開路，結果，卻發現他一動不動的直盯著他。
「怎麼…有什麼事嗎？你哪裡不舒服嗎？」完全醫生對病患式的問話，卻讓對方的表情有些轉變。
「我想出院。」堅定的語氣，讓正洙覺得頭又痛了。
「你不好好配合治療就不能出院。」不夠強硬的語氣，完全不被對方當一回事，看著鍾云完全不理會的表情，正洙無奈，「你為什麼那麼堅持一定要出院？」
鍾云望天望地望門就是不看朴正洙，久久，當正洙等得不耐煩了，才聽到他吶吶道：「我想去參加弟弟的婚禮。」
那時候，正洙好像看到了他的眼底，閃過一瞬的傷痛，驚訝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那樣盯著他。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如果你肯配合治療的話，就讓你去。」說罷，便冗自離開。
鍾云愣愣的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唇邊漾著一抹淺笑，輕柔得，好像隨時會淡去般。
〈06.〉
那一天，正洙才看到了鍾云等的那個人，清麗的外貌有些不符合塵世的單純，聽說，那個男孩是鍾云的弟弟。
當正洙走進病房裡想交代一些事情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一人一邊的坐著，氣氛很僵，卻不明白鍾云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生氣。
等了那麼久的人終於來了，不是應該開心嗎？
輕咳一聲讓他們知道他的存在後，正洙對著那男孩說，「病人有些東西不能夠吃，對於飲食和生活作息相關的一些需要特別注意的事情，我都寫在這裡面，請你要特別注意，還有，病人後天就必須回醫院繼續相關的療程。」
正洙一口氣說完後，才發現對方有些驚訝的睜大雙眼，全然的不敢置信，「怎麼？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會這樣盯著他看？
「呃，醫生…哥他…什麼時候開始配合治療？」近似低喃的語調裡，滿是懷疑。
「聽到病人願意接受治療家屬不是應該開心嗎？怎麼反而還這麼驚訝！」斥責的語氣，正洙對他的問題和反應感到憤怒。
憤怒？為什麼會覺得這麼憤怒？正洙也不知道，只是很氣他對病人不聞不問的態度，住院這麼長時間，也從沒見誰來看過他。
「呃…」他抬頭看著正洙，突然笑了，「醫生，我們去外面談吧。」
看他被罵卻笑了，正洙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跟著他走出病房外面。
〈07.〉
「醫生，你可以叫我利旭。」可愛的笑，讓人很想捏一下，「哥，他…一開始都不肯接受治療，逼他來住院也沒有用，剛開始醫生還會打電話來抱怨，後來也都不管他了。」
正洙嘆息著，想起那些護士每天都跟他抱怨鍾云的事，就覺得頭痛。
利旭看著他，久久才說，「可是他現在願意接受治療了，而且還配合得很好，甚至…他連我要結婚了…也無所謂了。」低頭淺笑，望著小松鼠四處跑來跑去，遲疑著，「醫生，你知道是什麼讓他轉變的嗎？」
看著那單純可愛的笑，正洙有些迷惑，如果…金鍾云也能笑一下的話…
搖頭甩掉這個想法，拍拍利旭的頭，「因為他想去參加你的婚禮啊。」真好，有個疼他的哥哥。
利旭搖搖頭，「錯了，並不是因為這個。」
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正洙望著他，一臉迷惑。
鍾云目不轉睛的看著遠方的人，眉心緊皺著，唇邊卻漾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
〈08.〉
很久以後。
正洙才知道改變鍾云的，原來是他。
〈09.〉
清晨的曙光，照亮了冷清的街道，也照暖了人們的心房。
正洙拎著早餐走到頂樓，不意外的又聽到了鍾云的歌聲，與吉他聲合為一體的，是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
……
曾經緊握住的手
即將在這一刻鬆落
在黎明到來之前
我的心
只為你有感覺
只要有你
痛也無所謂
可惜
你早已不在我的身邊
可惜
你早已不在我的明天
可惜
我忘了跟你說
再見……
〈10.〉
眼淚，毫無預警的襲上他的眼眸。
多少年過後，朴正洙永遠都記得這一個清晨。
初冬的味道在鼻間流連，金鍾云的歌聲…滿是哀傷…
〈11.〉
「醫生，我想請你和哥一起來參加我的婚禮。」有些羞澀的低垂著頭，正洙望著這個弟弟，心裡滿是開心。
這三天來，他早就把利旭當作是自己的弟弟般看待了，「好啊，當然好。」
唇邊抹不去的笑，迷倒了醫院的眾女孩兒。
正洙狂奔到鍾云的病房時，才發現病房被收拾得很乾淨，像是沒有人住過一般…
隨手抓著路過的護士詢問，「金鍾云？朴醫生你不知道他今天出院嗎？」
看到護士一臉驚訝的表情，正洙才恍然回神，昨天他才剛准許金鍾云出院…
尷尬的走回辦公室，才驀然想到，他不知道金鍾云家的住址！
〈12.〉
站在寂靜的街道，正洙盯著木質門板，卻不知道該不該敲門，卻也走不開。
忐忑的按了門鈴，深呼吸，想著等一下見到了人該說什麼才好，可是卻遲遲沒見到有人出來，心裡的不安卻一直擴大，該不會……
等正洙找來鎖匠開門的時候，寂靜的屋內只有鍾云的歌聲一直迴蕩著，依然是那略為沙啞，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可是現在的正洙並沒有心思去欣賞。
打開一間間房的門，心，一點點的向下沉，不安，心裡是如此的不安…
金鍾云書房裡的書桌上，放著二封信，一封寫著正洙的名字，另一封是利旭。
拿起桌上的信，正洙不自覺的淚流滿面，顫抖的手…打不開那沉重的信封…
〈13.〉
寶藍色氣球裝飾著紅色地毯旁的花圈，白色的布幔隨風搖曳著，鐵灰色的襯衫搭配著銀色西裝外套，帥氣又不會太沉重的顏色。
利旭看到正洙到來便急忙衝到他身邊，著急的問正洙：「哥呢？哥怎麼沒有跟你來？」
「小旭……」未出口的話，哽在他的喉間，怎麼也說不出來，這對他來說，太殘忍，「鍾云他身體不舒服，所以我讓他在家裡休息…」
善意的謊言，有時也是一種殘忍。
「哥…沒事吧？」呢喃的語調裡，有絲細不可察的害怕。
仰望藍天，正洙強忍住就要落下的淚，拍拍利旭的頭，笑著說，「沒事的，別擔心。」
洋溢著幸福的結婚典禮，以一首輕快的歌揭開序幕，正洙站在人群後面，忍不住淚流滿面。
原本，應該是鍾云和他站在這裡，一起微笑祝福他們。
結果…鍾云還是沒能等到冬天…
〈14.〉
鍾云以前是歌手，他們是韓國極紅的偶像組合，後來因為鍾云的病而宣佈解散。
利旭和圭賢的婚禮上，播放的是他們以前的歌〈Marry U〉，是他第一次聽到鍾云在頂樓上唱的歌，原來，他是想在他們的婚禮上為他們獻唱這首歌。
聽到鍾云低沉富有磁性的歌聲，正洙的淚，越落越多，無法停止的痛哭失聲。
鍾云出院的那一天晚上，利旭拿了一本日記本和一片CD給正洙，「這是哥住院的時候寫的，今天一回家他就用電腦錄下了這首歌，我想…這應該交給你…」
原來，把自己心愛的人交給另一個人，心是如此的痛；原來，鍾云是因為正洙，才會開始接受治療。
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15.〉
每一天清晨，正洙都會拎著早餐，帶著隨身聽到頂樓，坐在鍾云最常坐的角落，仰望黑暗中最閃亮的那一顆星辰。
空氣中彌漫的藥味
音符飄散在呼吸裡面
陽光灑進窗內
卻照不亮我的心扉
只要你在身邊
即使身陷地獄也無所謂
可惜
你早已不在我的明天
唇邊洋溢的笑
只因想起你唇邊甜甜的梨渦
誓言說過一遍遍
承諾早已飄散如雲煙
過去像夢一樣翻飛
我卻還停在過去裡流淚
只要你在的世界
我就能微笑面對
可惜
你早已不在我的身邊
曾經緊握住的手
即將在這一刻鬆落
在黎明到來之前
我的心
只為你有感覺
只要有你
痛也無所謂
可惜
你早已不在我的身邊
可惜
你早已不在我的明天
可惜
我忘了跟你說
再見
－END－
2009-1-6 12: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