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即將到來! 在一年一度的父親節裡! 再度憶起我的父親!
從我有記憶開始,父親一直是我的偶像。在我心目中,父親是個飽讀詩書、英俊瀟灑、文武兼備的優秀人才。在他那個年代,大多數的人連三餐都吃不好,那有閒錢去讀書! 幸虧祖父母能幹,才得以讓父親完成小學的學業。除此之外,父親的天賦與才智也是功不可沒。很多他的同學不是因家貧中途輟學、就是領悟力不好半途而廢! 所以能讀到畢業的,寥寥無幾! 也因此父親成了村中較有學識者,村人要寫信、看信、看公文、、、,甚至收驚的符咒,莫不來拜託他。而他也總不厭其煩地,一一為他們服務。因此,在我小小的心靈裡,覺得父親是全世界最有學問、最厲害的人,凡事到了他手裡,都能迎刃而解!
在我印象裡,父親有很多技能似乎都是無師自通的,如畫收驚的符咒就是其中之一。小時候,每次我們小孩子受了驚嚇,整個人就變得兩眼無神、昏昏欲睡。大人就認定三魂七魄少了! 必須招回魂魄! 祖母總是去門口摘些艾草,放進一小臉盆的溫水中,再叫父親畫一張符咒,燒一燒加進小臉盆裡。臉盆必須放在正廳的門檻上,受了驚嚇的小孩子也站一旁,祖母拿一條毛巾放進小臉盆弄濕擰乾,口中開始唸唸有詞地「阿元! 回來喔! 阿元! 回來喔!…..」叫阿元的魂魄回來,並一邊從小孩的臉上開始擦,然後是胸、背、手、腳,順勢從上而下地擦一次。結束後要將臉盆拿到門口前的小溪將水倒掉。只見原本一付無精打采的孩子,不一會兒,又到處調皮搗蛋、生龍活虎了!
當時我還很小,但每次對祖母的作法總深信不疑,因為自己也曾遭遇過。只覺得當祖母把毛巾從我額頭往下擦時,毛巾裡的熱氣洗去了疲憊,似乎就將睡神擦掉了,整個人慢慢甦醒過來! 我深信是父親的符咒產生作用,加上祖母的配方。因此對父親是崇拜得五體投地。
父親在音樂方面,超級好的音感真是天賦異稟。他玩的樂器包括洞蕭、笛子、口琴,而且只要他會唱的歌,他就能用樂器把它吹奏出來。雖然只是單音,也是夠厲害了! 因為他從未拜師學藝,完全是無師自通! 由於經濟較拮据,他還自己到山上找竹子,作洞蕭和笛子呢! 有一年,父親跟著農會的研習班到中部觀摩,也不知從那裡帶回來一把二胡。我們從未見過二胡,懷疑地看著他,只見他試了試幾個音後,就顧自彈奏了起來,不禁令我們又驚又喜。看父親吹奏那些樂器很簡單,我們偶爾也偷拿來玩玩,但就是吹奏不出任何歌曲。原來父親超好的音感並沒有遺傳給我們! 而忙碌的農家生活也不容許我們有多餘的時間去把玩那些樂器! 更別提培養音樂的興趣了! 直到有一次我聽見吹口琴的聲音從後院傳來,悅耳的旋律深深吸引著我,心想可能是父親忙裡偷閒在自娛。躡手躡腳走過去偷窺,卻見三弟自顧自地吹著口琴,剎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三弟已偷偷地繼承了父親的天賦了! 父親知道此事之後並沒有表現出高興或責備的態度,只是有空時,他會和三弟,一人拿一種樂器合奏起來! 那是記憶中,他與我們最好的互動了!
由於祖父是以務農為生,父親自然是繼承父業。但是,農家子弟是很辛苦的,上山種果樹、竹筍,除草、除蟲、施肥‧‧‧樣樣不可少! 下田種稻、種菜,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隨著節令,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做不完的工作。祖母因年輕時罹患子宮頸癌,經化療後無法生育,所以只生了父親一男丁。她深感自己無法多生幾個壯丁幫忙農事而遺憾! 所以大加鼓勵母親生育,於是我們這些小蘿蔔頭就一個接一個地降臨。未料天不從人願! 在我們九個兄弟姐妹裡,卻只有二個男孩子! 母親生了我與二妹後,到第三個才得男,又繼續努力以赴,到第五個再度喜獲麟兒,原本不想再生了! 奈何拗不過祖母的嘮叨,於是就像母雞下蛋般「咚!咚!咚!咚!」,我又多了四個妹妹! 我們家的七仙女都到齊了! 至此祖母總算也死心了!
孩子眾多的農家比起一般家庭倍極辛苦! 每天眼睛一張開,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小嘴,逼得父母親要比別人更賣力工作、更努力賺錢! 才能應付生活所需。 由於忙著為生活打拼,父親鮮少與我們互動,唯一的互動只有打罵。 所以在我們小心靈裡,父親是神聖不可正視的! 因為當被父親叫住時,不是被分派工作就是要被修理了! 沒人敢正視他嚴厲的雙眼! 等到我們長大了,自己也為人父母、也必須為自己的生活忙碌時,才能體會到當年父親撫育我們九個孩子有多辛勞! 生活的重擔壓得他必須收起他內心的慈愛,時時武裝自己、有效率地工作,才能去掙取生活所需!
農家的工作實在很多,套句河洛的俗語「沒牛、駛馬!」,意思是農人沒有牛可犁田,剛好家裡還有匹馬,只好牽馬來犁田囉! 所以在男丁不足之下,我眾姐妹豈可等「閒」視之。母親視我們的年齡、健壯程度,個個委以任務! 我負責煮飯菜、二妹去餵雞、鴨、鵝,因為四妹比較像男孩子、孔武有力,故與三弟、五弟跟著父親到果園及田裡去打拼。六妹幫忙掃院子、整潔家裡。七妹則要照顧八妹。小妹還在襁褓裡! 家裡的事情一做完,有空的人不管年齡大小,一樣會再被派去山上或田裡工作。到了那邊就歸父親管轄! 由於年紀小,做那些粗活很容易累、又玩心重,有時趁父親離開的片刻,大家不知不覺地就玩了起來。但是,父親很精明,他回來後只要一看我們的工作進度,就知道我們剛才有沒有偷玩,大家也就難免被訓斥一番!
在我家的耕作範圍裡,佔地最大的屬綠竹筍園及稻田。而這兩樣農作也是最費事、最辛苦的。綠竹筍的收割約從端午節前後開始,一直到中秋節前後。每天黎明前約三、四點,就一個個被父親從睡夢中挖起來去割竹筍。每個人都挑著一個竹蔞、一支小鋤頭、一支筍刀,父親就像帶兵出征般,領著全家往竹筍園去。鄰居看到我們這群小蘿蔔頭都稱讚我們說「你看哪! 那群小金鋼來了!」(當時黃俊雄的布袋戲正盛行,「小金鋼」為一群武藝高強的小朋友。) 我們小孩子割滿一簍扛不動,就交給大人挑擔! 往往看著祖父母及父母親,挑著重擔,走在崎嶇不平、石子眾多的山中小徑,佝僂、歪歪斜斜的身影,卻能就著路面的高低起伏,穩穩地踩著腳步,將整擔竹筍毫髮未傷地挑回家中,尤其父親總是要來回走好幾趟。小小的心靈不由地對父親更加敬佩!
隨著我們的長大,一個個必須上學去,所有孩子的學費及生活的重擔不斷驅使著父親更加勞碌,記得有一年父親在竹筍園昏倒! 當時只有我們這群小蘿蔔頭在身邊,三弟飛也似地跑到山下去找人來幫忙,父親才得以脫險! 而父親也只有在生病時才能稍微休息一下! 一旦身體感覺好一點了,就又開始忙忙碌碌了!
我家的田是梯田,每到稻子收割季節就很辛苦! 因為要把打穀機搬到田裡就得費一番功夫。就像現在要把一個鐵櫃完整無缺地從樓梯搬下去一樣,必須有一人在前面扛、一人在後面抬,而且二人的步伐必須配合得剛好,才不會磨擦到機器的底部。全家七手八腳地把打穀機半推半扛地弄到田裡,就開始割稻。我們小孩子初學割稻,不懂得力道拿捏的竅門、鐮刀又很利,一個不小心就會割到腳,小腿上馬上就滲出血,和著稻梗上的水及細毛,又痛又癢,但是手上的工作還是不能停! 割一天稻子下來,兩隻小腿傷痕累累。隔天去上學又穿裙子,老師看了心疼地說「唉呀! 妳犯了什麼大錯? 被妳爸打成這樣?」我才趕緊向老師解釋清楚!
漸漸地! 我們長大了! 能夠分擔父親的農事也越來越多。父親終於可以稍微喘口氣了! 但他額頭上的皺紋也正訴說著歲月的不饒人! 他一生勞碌,為的就是把我們養育成人,隨著我們一個個成家立業,他終於可以退休、可以含飴弄孫了! 偶爾會聽到父親感慨他自己的一生一事無成! 他說他年輕時也像我們一樣,心中充滿了抱負。他曾想出外去和朋友合夥做生意,也曾想去拜師學音樂。但因自己是獨子,不忍心丟下雙親在山上、田裡勞碌、無人幫忙! 所以縱有滿腔的理想與熱情,也只能暗地裡「想」了! 他總是無奈地說他生不逢時! 年輕時有頭腦、有體力,但沒有時間、沒有錢。如今有時間及經濟能力,人卻老囉! 力不從心哪! 世事往往與願違! 而我們對父親的感慨也只能在一旁安慰說「爸! 來得及的! 現在你有時間了! 只要有心要作,永遠不嫌晚!」,但我們心裡明白,這些年來的操勞,已將父親的身體幾乎消耗殆盡! 他如何能有個健康的身體再重新出發? 只見他搖搖頭,自我解嘲地說「老囉! 還能做什麼呢? 陪我的孫子玩玩吧!」 於是在院子裡,逗弄著小孫子,跟他們玩起了躲貓貓! 教他們唱他的童謠。印象中威嚴、不可親近的父親,終於在我們面前展現了他心中最深處的溫柔及赤子之情,弟妹們看到父親跟自己的孩子玩得那麼開心,也不由自主地湊過去,也許是想要彌補一下小時候父親沒給我們的歡樂吧!
父親於前年過世了! 他走得安祥、走得突然! 是在睡夢中走了! 醫師說是心臟衰竭! 那天是重陽節,早上五點多接到母親的電話,腦袋一下放空了好幾分鐘,無法回應任何訊息! 飛奔回去直衝到他房間,只見他端端正正地躺臥在床上,臉部安祥,好像睡得很熟的樣子! 我們跪在他床邊,一個個忍不住地哽咽,妹妹們牽著他冰冷的雙手,我摸著他的胸口還有一點暖暖地,莫非死神才剛將他接走?! 為什麼? 他一生辛勞,才剛開始要享受他的人生哪! 為什麼不能讓他過一下好日子? 他的這輩子難道只為了要傳宗接代、為了撫育我們而來嗎? 現在他達成任務了,祂一刻也不多給,就急著將他召回去嗎!
父親啊! 你何其忍心棄我們而去?! 我們多想和你重溫小時候你鮮有的父愛及溫柔啊! 為何你這麼狠心匆匆地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徒留給我們無限的遺憾啊! 我們今生將如何回報您的生養之恩啊! 你可知道我們一直是多麼地期待您溫柔的父愛,多想告訴您我們對您的愛! 但是這一切已隨著您的離去而破滅! 一句深藏我們心底的「爸! 我愛你!」也只能在夢中向您訴說了! 我們雖然不捨、但見您安祥的臉孔,想必走得怡然自得吧! 您終於可以瀟灑地離開這煩擾的人間,駕鶴雲遊西方極樂世界而去! 爸爸! 我們誠心誠意祝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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