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營區好像都會招引幾條野狗,我不懂是什麼原因,當然木蘭村也不例外,聽班長說,學校曾經要求她們把狗帶出去扔掉,她們三番兩次照做,那條狗卻總是有辦法尋路回來,狗可能以為別人正在和牠玩捉迷藏的遊戲,而牠每次都得到冠軍,幾次之後也就沒有人再帶牠出去,長期耳濡目染之下,牠更適時的扮演起敦促入伍生的角色!每當我們唱軍歌答數時,牠嗚~嗚~合音,班長便會吼道[妳們唱的軍歌,連狗聽了都想哭!]有一回半夜站衛兵,四週一片寂靜,只有崗哨裡點著一盞暈黃的小燈,於是陳年的靈異故事在腦海閃動,害怕的不得了,遠遠看見小黃走來,內心十分感動,[小黃對不起,平常我不應該咒罵你!]不料,牠是來監督我們菜鳥有沒有摸魚,確認完,伸個懶腰就擺出最舒服的姿勢睡覺。
班長說[入伍生不是人、只能算半個人、是坐在板凳上的牛!]是的,我們真的不是人,熄燈號響起沒多久,可以聽到此起彼落的鼾聲、磨牙聲、有時還穿插著幾句夢話對談,很多同學都有男朋友,如果此刻那些男人們看見我們的睡相,不曉得還寫不寫得出[我喜歡看著妳如嬰兒般蜷縮在我胸前沈沈睡去...]之類肉麻的情書。
第一次探親日,班長已經先警告我們不能和男友有肢體上的接觸(嘴唇算不算肢體的一部分)、也不准哭!時間快到了,女兵們端坐在大通舖上等候著探親的點名,有的同學才被點到番號就發出啜泣聲,像上帝召喚她[嗯~就是妳,可以上天堂了]。
過去我自詡是個獨立並且不愛哭的女人,本來這是令我自豪的優點,但卻也是第一任男友與我分手的原因,他約我去看侯孝賢的恐怖份子,電影演到有人舉槍自盡,槍聲響的同時鏡頭跳到一片白色磁磚牆面上,染著四散的腦漿,然後他說:[我們分手吧!她不能沒有我,而妳很堅強、不會掉淚。]那一剎那我仍停格在腦漿上面,回不了神,於是我堅持自己回家,就這樣結束一段還算不上已經開始的初戀。
但是此刻,探親的母親與男友出現在面前,她不像周圍的父母抱著孩子哭成一團,媽媽拿出一大袋平日我最愛吃的滷味以及精心挑選的水果,然後說[妳變黑變瘦了。]我開口說[還好啦,大家都一樣。]聲音因為練口令和唱軍歌己經完全粗啞,媽媽聽到了,[多吃一點,好好照顧自己!]我眼眶不禁泛紅,即使我從來不是貼心的女兒,我們的關係也不是那種會黏在一起無話不說的母女,我卻可以從那些食物和水果知道,她為了我很早就起床準備,我們沒說多少話,因為我的喉間哽咽,必須極力壓抑隨時都將潰決的淚,男友則是從見到我開始,就在調適我的轉變[好好的女人家幹嘛跑來做男人做的事情。]探親時間終止,我送母親步出村門口,我終於明白,不論以前佯裝得多成熟,原來自己畢竟只是個孩子。
晚點名排長幫大家加菜,[晚點名時間上身著運動服,下身著操作服,右手拿缸杯,左手拿臉盆,紮S腰帶,左腳、右腳……還有卅秒,動作快!]一陣錯愕,[時 間到,還有人遂動!]各位姊妹,歡迎回到現實生活,這樣也好,探親時澎湃的情緒就讓這些菜色取代吧!我死定了,原來口中應該叼牙刷柄不是牙刷頭,難怪我會口吐白沫,沿著下巴不斷向下流,左右鄰兵看到我的怪相紛紛彆著笑。
有人因為想家埋在棉被裡哭,可能探親的情緒又發酵了,我想起某前輩用小刀在課桌裡刻的﹁這是一條充滿荊棘的路,你會熬過去的。﹂我會的。
放假,我跟專科好友們去喝咖啡,第一次發現我和別的女生不同了,下意識的板凳二分之一、走路抬頭挺胸、說話簡潔有力,同學們聊著最新的服裝和保養品,離我好遙遠,我漸漸淡出這些人之外,或許我必須學會自己將永遠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扮演不同的角色,但是每個都是我。
20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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