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短篇 / 鳴音
時序是初秋。
晴明邸的庭院裡滿是枯葉蕭索地颯落,別於春天飄落的櫻花瓣,讓人見了不禁是愁思滿懷。
一身雪白色的狩衣,晴明安穩地坐在窄廊上的一根粗廊柱下方,神態悠然愜意地放眼望著滿是秋意的園子,思緒飛颺,以至於連一旁的蜜蟲已經多次叫喚他,他卻都像是沒有聽見一般。
「晴明大人?」
蜜蟲頓時好奇地彎下身來,非常疑惑地眨了眨雙眸;她的主人平素就是個冷靜的陰陽師,鮮少有出神的時候,怎麼今日似乎比較特別!?
「......大人?」
不是沒有聽見式神的叫喚,但是當他想要緩慢地脫出思緒的圍抱時候,卻是不敵地再次被捲了進去,每個人都有特別恍惚的時候,而他也不例外。
如此,這樣甚是不好。
陰陽師想到這裡,連忙輕輕地動了動手指,在自己與內心之間製造出一點的間隙;就在這一刻,他避開了以往思潮的捕捉,趁機跳出了思考之中。
在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轉回一雙蘊藏著深意的清澈瞳眸,朝著蜜蟲微微勾起唇線,笑容有如初春飛花那樣燦爛:「蜜蟲,我已經聽見了。」
見主人對自己的呼喚聲有了回應,蜜蟲瞬間綻出一抹純真笑容,「晴明大人,這是您的茶。」擱下了手中瓷杯,她微微笑著。
「嗯。」他輕輕地頷首。
蜜蟲順勢退至一邊之際,終究忍不住歪首地輕聲問出口來:「剛才,晴明大人在想什麼,好專注呢......」
「是鳴音的事。」
蜜蟲微微攲著螓首,輕聲喃喃:「原來是鳴音啊......」語氣接著一頓之後,卻又揚高了些許:「啊!」
回過頭來望見蜜蟲面上的訝然神色,晴明於是微笑地點頭,「......是他來了。」
「是博雅大人來了!」蜜蟲開心地走下窄廊,來到了大門前方,接著伸手打開門板,不知道是第幾次又沒意外地對上了博雅那張顯得很是詫異的表情。
武士沒轍地抓著頭,臉上依舊有絲看不清的侷促:「原來是妳啊,蜜蟲.......」
蜜蟲仍舊笑著,並且還是說著讓博雅感到不可思議的話:「晴明大人等您很久了喔,博雅大人。」
***
「......妳能不能換別句話來說?」在晴明邸不斷來往的日子裡,博雅已經聽蜜蟲說過太多次了,有些膩了。
然而,蜜蟲卻只是一個勁兒地甜笑,沒有回答,讓博雅感到有些悶;由於無法從蜜蟲身上得到回覆,博雅便在自己與蜜蟲一前一後地踩上了窄廊板之時,悶悶地出聲。
「晴明,你又在一條戾橋下面藏了式神,對吧!?」
他的疑問句惹得晴明當場失笑。
「博雅,我是不是在橋下藏了式神這一點,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博雅在坐在窄廊前,大聲地說:「當然很重要啊!」
晴明勾起唇來,眉眼盡是淡淡笑意:「喔,為什麼?」
「誰知道他們有沒有跟你報告我究竟在車上說了些什麼話......」博雅看似煩惱地低喃著,引得陰陽師忍俊不住地以扇掩住半張臉,也遮去了他唇畔那抹甘甜的笑意。
不過,博雅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好友在偷笑,於是皺起眉頭。
「晴明!」
晴明將扇子闔上,眼兒彎如新月:「......失禮了。」
「哼,你還是在笑嘛!」不甘願的博雅抬手指向晴明那張帶笑的美麗面龐,瞬間漲紅了臉。
「抱歉抱歉。」迭聲地道著歉的陰陽師仍舊一臉微笑,眼角睨向對面的武士:「不過,博雅何須擔心式神會向我報告你的事呢......如果是某些不能為人所知的,我也會適時地裝作不知情的,你可以放心。」
博雅氣急敗壞地大吼:「晴明!你胡說,我哪有什麼怕被人知道的事情啊!!」
看著好友氣得朝他直嚷嚷,晴明忍不住當場哈哈大笑;而此時的博雅也才明白,他又被晴明耍了。
「晴明!」
見好友的怒氣有愈來愈升高的態勢,陰陽師於是收起了笑容,「咳......好吧,我就不笑了。」
「哼......」這還差不多。
「話說回來了,博雅,今日這麼早就過來,有事嗎?」
博雅說:「也沒什麼事,我只是想跟你聊一聊......」
晴明頗感興趣地挪過了視線:「哦?」
「是那件事啦!最近在宮裡很流行啊......」
晴明想了想,隨後才接下話:「你是說......養寵物的事?」
博雅點頭,「是啊!其實是今天早上的事啦......」
***
晴明仔細地聆聽著博雅將早朝後的事情給陳述了一遍,末了勾起唇來。
「原來如此......」
端起擱在他面前的廊板上的茶杯就口輕啜,博雅隨後像是想到什麼般地開口:「話說回來了,晴明啊......」
「嗯?」陰陽師面容含笑地將視線挪向武士,輕吟了一聲。
博雅疑惑地轉著眼,擱下了茶杯:「我好像沒有看過你府上有豢養什麼過呢......」
陰陽師淡淡地笑了起來:「的確是沒有......」
「為什麼你不跟著大家豢養個什麼來陪伴你呢!?」
陰陽師維持著面上的笑容,從容地說:「我有蜜蟲了。」
聽見兩人交談內容的蜜蟲於是笑著點頭,「晴明大人有蜜蟲了。」
瞥了在一旁待命、此時卻笑得很是燦爛的蜜蟲一眼,武士露出一副疑問的表情,堅持道:「可是,蜜蟲是你的式神啊!我指的是活生生的動物......」
晴明笑道:「蜜蟲本來就是蝴蝶的化身,嚴格說來也算是吧!?」
博雅想不通地歪首:「但是蜜蟲並不是活物啊!?」式神,不都是已經沒有生命的靈魂嗎!?
陰陽師抿起嘴,輕聲:「是不是活物有那麼重要嗎!?只要牠能夠慰藉人心,其實是不是活物應該沒有關係吧。」
「所以說,為什麼呢,晴明!?」
陰陽師笑歎著,低喃:「博雅啊......生命通常都是很短暫的。」
忽然間,武士不語地瞧著陰陽師,「晴明,你是在害怕生命總有一日會離你遠去,對吧!?」
陰陽師不答,只是定定地瞧著武士,說:「每個生命都有盡頭,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博雅。」
在聽畢之後,武士卻不說話了。
他瞅著對他如此訴說的陰陽師半晌,最後輕輕地開口:「晴明,你其實很珍視那些生命對吧!?我知道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對的。所以你不輕易豢養活物,是因為你害怕自己來不及珍視牠們。」
陰陽師沒有出口反駁,只是輕輕地笑著。
武士忍不住輕歎一聲,神色認真地道:「晴明,你真是個可愛的人。」
普通人無法不去在意生命的誕生或死亡,但是晴明對生與死的重視與尊重,讓他覺得晴明似乎已經看透了天地中的一切。
晴明感到一絲訝然地瞪大雙眼:「......」可愛!?
「晴明啊,你果然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呢!」
「你在說些什麼啊......博雅......」晴明淡笑,不明白博雅的結論是從何而來的。一下子說他可愛、一下子又覺得他不可思議......他倒是覺得博雅才不可思議呢!
「但是,這樣的你卻老是讓我感到揪心的情緒。」博雅喃喃,「你總是一個勁兒地去為別人,所以總是讓我覺得你看來很寂寞的樣子......」
晴明淺淺地揚著笑意,回應:「沒這回事,博雅。我的身邊還有你在,不是嗎?」
「嗯......不管發生什麼,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的,晴明。」博雅頷首了。
然而,陰陽師卻是打趣地說:「博雅,你今日好像特別容易多愁善感呢......」
不甘被好友戲謔,武士又開始不滿地朝著陰陽師嚷了起來:「晴明,我哪有!我說的都是真話──」
***
在武士離去之後。
陰陽師繼續地坐在廊上,時不時地要一旁的蜜蟲替自己倒茶;放眼望去,庭院中的景色一如往常沒有改變的蒼茫,只是大地換了個顏色而已。
覷著陰陽師那張專注凝望的側臉,蜜蟲忽然開口:「晴明大人......」
「嗯......」
「鳴音,現在會在哪裡呢?」
「鳴音嗎......?」低喃地重覆著蜜蟲的問句,陰陽師在抿唇之後,綻出一縷淺笑。
這一回,蜜蟲沒有回應他的低喃,反而將目光挪向陰陽師那隻緩慢抬起的右手。
「鳴音......」他有如風一般地輕輕啟口,像雲掠過穹蒼一樣溫柔,「牠不就在這裡嗎......?」他這麼說著的同時間也動了動右手手指,好讓蜜蟲在陽光下不費吹灰之力地發現他的手指間跳躍著一抹黑色淡影。
像是發現什麼一樣驚呼出聲的是蜜蟲,她踱到陰陽師身畔,低下了身子:「是鳴音,晴明大人......」
陰陽師淡淡地頷首,眉眼溫柔地彎起:「嗯。」
蜜蟲發出謎樣的喃喃,唇邊掛著一絲笑意:「已經過了很久的時間了呢,晴明大人......」
陰陽師輕吟,從悠然的神情之中透出了一抹來不及斂去的遙想:「是啊!」如果自『那個時候』算起的話......
黑色的鳥影子在陰陽師的手上竄動、振翅欲飛,蜜蟲見了,笑道:「鳴音是晴明大人少年時候所豢養的鳥。」
「嗯......」
蜜蟲對著鳥影子發出疑問:「那麼牠為什麼還在這裡呢?牠跟蜜蟲是不一樣的......」
陰陽師思考了一下子,最後輕笑道:「大概是......心有留戀?」
「因為牠很喜歡晴明大人。」
陰陽師挪眼瞧向蜜蟲笑容燦爛地下了這個結論。
「哦?」
「是牠告訴蜜蟲的。」
陰陽師望著手上那抹愈來愈淡去的鳥兒身姿,不由得垂下了眼睫,唇畔含著甘如蜜的微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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