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發覺了不對勁而信手丟開了水袋,沐青忍不住大叫一聲,臉色頓時刷白地看著正在樹下餵馬的張鳳咎被嚇得一時間猛地轉回頭,這才繼續接了下去,未料她的話正說到一半的時候卻自動打住:「這水──有......」正待話尾即將躍出喉嚨口之際,她便感到胸口一陣氣血凝結,讓她幾乎喘息不過來,而後更是自唇邊緩緩溢出了鮮紅的血絲。
張鳳咎大吃一驚地愣在當場,怔了一下子之後才回神過來的他猛然驚叫,「沐青──!」正邁開了腳步、準備奔到誤喝了毒水的沐青身畔察看情況,但卻被一陣陣突如其來的砰然倒地聲響給驚回了眸;孰料,原來是白歆帶領的其他人也都喝了山澗裡的毒水而個個臉色發青、中毒倒地不醒。
張鳳咎驀然大驚失色,登時刷白了一張花容的他再無心情他顧,馬上奔過倒地的沐青身邊,而後以抖顫的雙手環抱起她、撐起她的背,望著沐青那因中毒而微微抖顫不止的模樣而感到難過不已,於是抖著聲音試圖呼喚她的名,一邊以手拍著她蒼白如紙的頰畔:「沐青?沐青?妳怎麼了!?」
即將永遠昏迷過去的沐青於前一刻聽見了在她耳畔迴繞的焦急呼喚聲,便勉強地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唇角仍舊湧出大量的血水,於生命之火即將消逝的此刻撐著最後一絲的力氣,說道:「那水裡......有毒!娘......娘娘,沐青......沐......我......不能再繼續......保護......妳......」
張鳳咎搖搖頭,不捨得地紅了眼眶,算一算沐青跟了他也有一年的時間了,而且還是當初他進入後宮不久、皇帝二哥賜給他的陪伴兼眼線,雖然沐青老是事事都跟在他後頭監督著他,而他也很討厭沐青那說一是一的一板一眼個性,但是多數的時候,她是個吐露心事的好對象。
在後宮一成不變的時間裡,他和沐青相處得極為融洽,在沐青不知道他是男人的狀況下變成了好姐妹的關係,而且還常常替他掩飾與處理了很多麻煩事情;但是就因為他知道沐青是那種忠心護主的的個性,所以對於沐青,他有的只是滿心的感謝與動容;只是......為什麼上天要就在他已經快要習慣沐青陪伴的時候,就這樣輕易地奪走了她珍貴的生命!?
張鳳咎抱著沐青不住地流淚,「沐青......沐青,妳別走啊!妳別丟下我一個啊......」
沐青聽了卻只是恍惚地笑了笑,死前的面容純潔而秀美,歎道:「娘娘......沐......沐青要走了,妳要好好、好好保重......沐青......相信皇子殿、殿下,一定......一定會保護妳......」
張鳳咎低低伏在沐青的身上哭,都這種時候了她還要為他這個失職的主子著想!
一想到這裡的張鳳咎忍不住淚盈滿腮,「不要、不要!我只要妳陪......」
「主子......」無奈地輕然歎息,沐青只好勉力伸手覆在張鳳咎的髮上摩挲起來,「別任性了......」
髮頂一陣溫暖的張鳳咎的眼淚愈流愈兇了,不滿地說:「這種時候妳還要說教!?」
「......」
「沐青?」沒有聽見沐青的回應,張鳳咎害怕地抬起頭來,只見沐青的唇角含著笑、氣絕地閉上了雙眼的安然模樣,瞬間怔愣住了許久,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淚水於是跟著滑下頰畔。
......沐青......
「不要這個樣子......不要這樣......」張鳳咎哽咽,抖著粉唇,難以置信地搖著螓首,拒絕相信地大喊出聲,「沐青──」
另一方面,不久之前騎著馬兒到處奔馳的白歆再次騎著馬兒回到他的隊伍休息地的時候竟然赫見滿地堆著一具具倒臥的屍體,唯一有生命跡象的是伏在一名打扮成女侍的身上的那個人,最後,在不知道為什麼情況會變成如此的白歆於是陰著臉色下了馬、走了過去。
「張鳳咎。」
張鳳咎仍舊伏在死去的沐青身上嗚咽哭泣著,並不搭理剛下了馬、不知事發經過的白歆的呼喚,只是一個勁兒地哀傷著,「......嗚嗚......」
白歆冷著面色瞪著伏低身子的張鳳咎,心底掠過一抹猜想,隨即面色一整,變得既陰狠又暴戾的模樣,恚怒地伸手扯起張鳳咎的手腕,逼迫他望向他,但是下一秒之後的他卻是給驚得一時愣住了;因為張鳳咎那滿臉淚痕、好不傷悲的樣子,讓他想動手逼問張鳳咎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所為的堅持都給暫時忘掉了,只能瞪著他的淚顏發怔,「......你......」
他......竟然哭了!?如果他是害死所有人的主謀者,又怎麼會哭得傷心至此!?
這裡頭似乎有什麼內情......
思索完的白歆抿起唇來瞪住張鳳咎那咬唇撇過首去的彆扭樣子,似乎不想讓他看見現在的這副狼狽樣子;忍不住緩緩蹙起眉來的白歆一陣喃喃,這種樣子了還要繼續逞強下去嗎......?
見著了白歆一臉詫異與怔愣的樣子,張鳳咎倏地甩開他的手,以衣袖隨意拭去了臉上的淚痕,粗嗄著嗓音:「走開!」
白歆瞪著張鳳咎那刻意別過去的纖弱顫抖身影,突然有種想將他護在懷裡細細保護的衝動,當這個想法一湧上心頭的時候,他臉色難看地愣住了。
怎麼會......
眼見張鳳咎擦乾了淚、在原地站起身之後便彎腰抱起了顯然已經過往的沐青屍身往前走到大樹下,看見此情景的白歆於是狐疑地開口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跟著張鳳咎的步伐往前走的白歆冷著臉色,腳尖因踢到了一樣物事而頓時止住了步子,待他低首一瞧才發現那是個裝水用的水袋,此刻正躺在他的腳邊,袋口隱約流出一灘水來。
他彎身將它拾起、湊到唇邊的時候,張鳳咎恰好回頭來,驚見白歆的動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揚腳踢飛了白歆手裡的水袋,當水袋被踢走之後,只見它飛過了白歆的頂上、以圓弧向大後方飛去,而後是水袋掉在地上與水袋中的水灑滿一地的聲音與情況。
白歆頓時傻眼,「你......」
張鳳咎冷冷地扯唇:「那水裡被人下了毒。」
聞言的白歆忍不住滿心驚詫地抿唇。
◎◎◎
「什麼!?」白歆大大驚詫地瞪眼,視線落向他身後的那只流光了水的水袋,露出難以相信的訝然:「你說......水中有毒!?」
木然抿唇的張鳳咎見他面上的驚訝不止,但也卻沒有繼續同他解釋下去的意思,只是又轉回了身,在沐青的屍體旁邊的樹下以兩手往下挖洞,弄得原本的一雙潔白玉手在此刻看來是髒汙不已;而他的動作則讓見他不答話而走上前關注的白歆見著了,忍不住地攏起眉、一片默然。
他原來想說些什麼安慰他的,但是......見鬼的他的腦袋現在根本就是一片的空白,擠不出一句話來說的他只好愣愣站在風中,一邊瞪著他背過自己的背影發怔。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很糟糕......該死的!
「為什麼......會這樣?」不解的白歆登時啞著聲問著,就在此刻,他發覺了自己根本就幫不上他任何的忙而感到有些失落,抿唇:「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依然沒有理他、也沒有回他一句話的張鳳咎維持著一派沉默,雙手因為往下掘土、偶爾碰上了土裡的碎石子而摩擦、受傷,導致他的手背上接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就算張鳳咎自己沒有半點的反應與在乎,但是他身邊的白歆卻看得一陣不忍,在下一秒轉而撇過首去。
「張......鳳咎,你別這樣......」
仍舊沒有應聲的鳳咎見他用雙手挖土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於是便將懷裡收著當武器的匕首也給掏出來剷土用,白歆看了只覺得一陣的無奈,而後露出一抹苦笑來。
這張鳳咎......脾性倒挺倔強的嘛!
感嘆的白歆望著鳳咎那抹仍不放棄的纖細身影一會兒之後,走上前靠近他的背,然後順勢地握住他的手腕、拿走了他手上的匕首,忽然以一種歎息的語調輕聲地在鳳咎的耳畔,說:「......我幫你吧!」
鳳咎聽見了身後白歆的好意,僅是微微地頓住,但是約莫一下子之後便鬆開了手裡的匕首,讓白歆順利把匕首抽出他的掌心裡;再望著白歆接著把他轉過身來,拉過他的雙手之後便以自己的袖子替他輕輕拭去上頭沾附的土屑,然後以沉重的表情對他開口:「你先去一旁坐著,我弄好了自然會叫你。」
張鳳咎沒有反對也沒有同意,僅是以一雙迷茫的眸子望住白歆半晌沒有動作,最後才聽得白歆驀然地歎了一口氣,伸手將鳳咎牽到一旁的大石上暫時坐下休息,白歆這才安心地轉過身,回到樹下動手繼續挖土。
「能不能告訴我,剛才我不在這裡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白歆一邊掘土、一邊回眸問著;孰料,張鳳咎還是那種文風不動的凝重表情,一句話都不願說的模樣,而,當白歆又莫可奈何地轉回頭去的時候,只聽得背後傳來一串低低的聲調。
「我不知道......當沐青......當她大喊說水裡有毒的時候,就已經......」回想著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鳳咎用雙手掩面;如果他再仔細一點、再一點就好了......或許沐青就不會死了......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將土坑掘開了一個大洞的白歆轉回身,用身上的衣襬淨手之後走到正把自己的整張小臉埋進雙掌裡的張鳳咎,然後在他的面前緩緩地蹲下來,「這不是你的錯......」
「如果不是我......帶她來這裡,她也不會......如果我們不要來這裡就好了......」兀自懊悔的張鳳咎一陣無助的哽咽讓白歆忍不住聞言而蹙起了眉頭,知曉他現在很自責。
「......」白歆抿抿唇,瞬間無話可說。
他原以為張鳳咎是有計謀地要跟著他們回到無垠國去的,也以為或許他就是君無為刻意派來的一枚埋伏在他身邊、好用來牽制他與無垠國的重要棋子,沒想到......
白歆忍不住皺了皺眉,開始思索起來。
其實這一次不是只有沐青被毒死而已,而且他的隨從們也都喝了毒水,一起一命嗚呼了,這一點實在讓他很介意;他不明白,到底這個下毒者究竟想要做些什麼!?而,這個人又會是誰!?
當他正沉吟著的時候,張鳳咎忽然抬起一雙紅紅的眸子來望著他,冷道:「我一定要揪出這個喪心病狂的兇手給沐青陪葬!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兇手是誰!?」
白歆望著他,緩然搖頭了,「我不知道......」
「會在水裡下毒、還意圖讓所有人都死在這毒下的......」張鳳咎的眼兒一瞇,「應該是你的仇家才對!」
「......」聞言的白歆登時不悅地皺眉,「為什麼不是你惹來的?」
「因為這裡是無極國的邊界,過了這裡就是無垠國,而,想要欲除敵人為後快的人應該會覺得這裡是最好的地點。」張鳳咎分析道。
白歆聽了卻是一陣哈哈大笑,「你想太多了吧?」
張鳳咎卻不這麼想,嚴肅地搖首,冷道:「這不是笑話。」
「我知道,因為根本不好笑......」白歆撇撇唇,瞥著張鳳咎微然瞇眼,啟口大膽推測。
「這一定是個預謀!」
「如何得知?」白歆挑眉,擺明了不太相信。
「還記得嗎!?在我們出發前一晚,你甚至於還懷疑過我會使什麼計謀才要混入你們裡頭。」
「是有這回事。」白歆一點都不客氣地點頭,轉眸望著張鳳咎一陣冷哼。
「其實是那一晚我睡不著,原本想出房隨意走走,沒想到卻碰到夜襲者,在撂倒了那個不請自來的傢伙之後,我還在他的身上搜到了某樣東西。」張鳳咎淡淡說著,看著白歆聽了之後、瞠大了眼。
「是什麼東西!?」
「在真相大白前,我不能說。」張鳳咎緩慢搖首,回視白歆:「不過我敢肯定這件事一定與水裡下毒的事情有關!所以我打算跟你回無垠國去仔細調查!而且我還要把這個幕後兇手給揪出來替沐青報仇。」眼底裡頭閃爍著一抹勢在必行的精芒,張鳳咎冷然地堅定道。
「......」白歆抿唇。
◎◎◎
由於白歆帶來的所有人和鳳咎的女侍沐青皆死於毒下,因此,在鳳咎與白歆親手挖了大坑將沐青與所有人埋了之後便倦得坐在一棵大樹下休憩,直到傍晚的紅霞滿天之時。
白歆望了眼天色即將漸漸黑去的穹蒼,蠕唇喃著:「要天黑了......」
而,一旁的張鳳咎因為隨身的女侍無端喪命而心情不好,在掩埋了眾人之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直到白歆在兩人併肩而坐之後主動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之時,才悠悠地轉回眸來,不過,還是無語。
「......」
白歆瞥了眼仍然不說話的鳳咎,歎了一口氣,並不繼續說下去,而是在樹下起身、走了開去,直到在星子升上夜空時候才回到原地,懷裡還抱了一堆可升起團團火光的柴薪、手裡則是神奇地提著兩條被隨意綁起的魚,而後再默然地坐回原位,於樹底下動手堆起木柴、升火、架起木串開始烤魚。
鳳咎也沒有回應,只是兀自地沉默著。
直到當燦亮的火光和陣陣白煙自柴上與魚身冒出的時候,兩人的四周也跟著散出點點光芒而不再是一片的黑暗;而這個時候,原本滿天的夕落也已經自穹蒼裡頭消失,點點星子爬上了天頂當綴飾,而一輪圓滿的明月也已然自東方緩緩升起。
白歆不住地動手翻著香噴噴的烤魚,終於在火堆的燃燒穩定了之後才將熟了的串魚遞至一旁的鳳咎面前,淡淡勸道:「剛才耗了些許力氣,現在多少要吃點東西吧?」
鳳咎望著被人遞至他面前的魚串,默不作聲地瞪著被烤得黑碳的魚身直瞧,就是不願動手接過,撇首:「......我不吃,拿走。」
「你......」白歆氣結,這個張鳳咎真是不識好歹,他這個皇子殿下都如此低聲下氣地替他準備食物了還要嫌到不肯吃半口嗎!?好,不吃就不吃吧!餓死了他最好!
賭氣地收回手的白歆撇撇唇,將魚就口咬上一大口,瞬間香味溢了滿腔,胃口都被挑了起來,也不管這是不是野食,就這麼吃了起來;雖然這道烤魚味道並沒有宮裡那特製的精美菜餚還要來得好吃上口,但是這種味道和吃東西的方式,他已經很久沒試過了。
白歆歡快地將整條魚吃個精光,只留下骨頭隨手丟入火堆裡頭;再回眸瞥了眼仍舊不為所動的鳳咎,白歆歎口氣,很是莫可奈何地伸出手來往架上的另條魚拿過,然後第二次遞到鳳咎的面前,而這一次為了避免又被他拒絕,白歆使出了必殺技。
「吃吧!不然死去的沐青也不會開心你為了她變成這個樣子的......」白歆聰明地軟言勸道,只見鳳咎首先是恍若未聞,但是直到過了半晌之後才回過頭來,原本以為他會接過手去的魚在鳳咎的遷怒下被那隻突然殺出的纖手大力一揮,整條魚連著串起的木枝於是滾到一旁的泥地上頭。
「沐青會死都是你害的!」鳳咎紅著眼、淚光閃爍地怒道。
因為如果不是白歆、不是那紙該死的無垠國婚約,他跟沐青都還在無極國的後宮裡活得好好的,沐青她不會有事、也不會死的!
白歆驀然變臉,揚手便給了鳳咎一掌,頓時間,清脆的掌聲因此打碎了鳳咎刻意偽裝出來的堅強,讓他後悔與愧疚的淚水雙雙決堤,也讓打人的白歆頓時嚇了一跳,愣著臉地來回直直瞪著自己逾舉的手掌與鳳咎被打紅的雪頰,暗歎自己的不該。
他知道鳳咎只是因為沐青的死而心情不好地遷怒於他,但是他也不該對他動手......
「我......很抱歉......我不該動手的。」閉了閉眼,白歆歎口氣、而後頗感無力地垂手說著,眼角掃過鳳咎那張淚濕的小臉上頭帶著他因粗暴而給予他的一個紅印子,白歆忍不住將正在抽噎的鳳咎一個摟住,伸手撫撫他紅了的頰,然後再出聲安慰道:「別哭了......」
被摟在白歆懷裡的鳳咎聽著耳邊迴繞的那道溫柔嗓音和溫暖的懷抱竟與記憶裡的沐青極為相似,於是,他忽然抑止不住自己的哭泣而繼續落著淚,跟著一邊掩面嗚咽道:「都是我......都是我害的......沐青......」
無可奈何的白歆只好坐在火堆前方,並且有一下、沒一下的伸手輕輕拍撫著鳳咎因哭泣而顯得微微顫抖的背,一邊聽著他的忍聲哭泣,一邊皺眉......
◎◎◎
天邊的月輪清悠地散出柔和的光芒照耀著萬物,萬籟俱寂的此刻只剩下草叢裡頭的細細蟲鳴,伴著偶爾自樹梢間拂來的輕風,遍山的安靜不言而喻。
適才的鳳咎因為哭得有些累了,便恍惚地在白歆的懷裡闔上了眼,被白歆抱在懷裡的感覺很好,陣陣的溫暖透過他的身軀傳向他的四肢百駭,因此,身子有些寒的鳳咎因而更加偎進白歆的胸膛,纖手緊緊揪著白歆的衣襟。
美人在懷的白歆可一點都不開心,他低頭覷著似乎感到舒適而緊偎著他的鳳咎,忍不住無奈地歎息。
他到底在幹什麼啊!?
明明是他要自己不要對這個心懷不軌的無極貴妃──張鳳咎掉以輕心的,沒想到一見到他的淚顏與示弱的纖弱模樣,他就很乾脆地棄械投降了,而且還紆尊降貴地替他張羅晚餐、外加給他當成抱枕一樣摟。
沒轍地撫著額際,白歆對於自己的倒戈實在是很不解,在不知為何的情況下,他還是依著本能行動了;而這個本能就是──因為張鳳咎是他的皇妃、是無垠國與無極國交好的證明,所以他可以為了張鳳咎做任何事──
也包括現在給他當抱枕摟著。
白歆的唇畔忽然逸出一聲低低的歎息,忍不住低首瞧著鳳咎那一副窩著他的好眠模樣。
「......」
不過,老實說來,對於這種過度的親密動作,他實在是有點不太習慣,只因在無垠國裡宮裡,兄弟們個個互相爭寵,連平時一起出門或是用膳都很少,遑論這種全身都貼近一起的摟抱。
但是,他卻很喜歡這種感覺,因為人與人相偎的時候,很溫暖、很溫暖,就如同父皇給幼小他的那個擁抱一般,充滿了親切感。
想至此的白歆忽地低頭瞧著鳳咎仍舊安睡地靠在懷裡,呼息淺淺,他忍不住與他面對面,而後不語地將手環緊,然後把整張臉窩進了鳳咎的頸窩間、仰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當那充滿馨香的味道頓時盈滿了鼻端,白歆於是滿足地扯扯唇。
這種淺淺的味道很像是母后身上的感覺,柔軟又香馥。
白歆的面龐因為這個想法而五味雜陳,懷裡的鳳咎不知道白歆此刻的掙扎,依然睡得十分香甜,於是他轉回眸來地輕輕抿唇歎氣,沒想到就在這一刻,他前方的火堆裡的火光忽然閃了一下,冷風颳過了頰邊,一瞬間便勾起了白歆的警覺。
當他探頭朝四處警覺地望了望,便發覺了他們四周產生了一陣詭譎的騷動,為了不驚動他懷裡的鳳咎,於是白歆只好壓著嗓音低喚:「誰!?」
話一出口的瞬間,沒料到白歆升起火光便因而熄滅了,抿唇之後,白歆一驚地將鳳咎輕輕放在樹下用薄毯蓋好,然後這才站起身來,一雙精銳的眼瞳瞄著暗處:「出來!」
「皇子殿下何必這麼盛氣凌人呢?本人不過是來找您要一樣東西的......」說著,剛才那抹弄熄了火堆的人影便出現了,而且他還領著幾個大漢,巍然立在白歆的面前。
這些人竟然知道他的身份!?有問題......
白歆只是撇撇唇望著來人,一邊挑眉拒絕道:「本王身上沒有你要的東西。」意思就是有也不給你。
領頭的哈哈大笑,「皇子殿下真愛說笑,本人要的東西就在您身後,您怎麼會說沒有呢?」
身後?他身後就只有鳳咎而已......難不成對方要的是──
眸光閃著一抹陰寒的白歆撇唇,「你想要一個人幹什麼?難道你看上了本王的人,而今晚就是來跟本王搶人的嗎!?」
「也是可以這麼說!」領頭的不慌不忙地點點頭,「敢問殿下,您的意思是......?」
「憑什麼你們要本王交人,本王就要乖乖聽話!?」淡淡地扯笑的白歆昂高了下頷,傲然地擺出了架勢,不客氣地開口道:「他是本王的皇妃,要跟本王搶人的話,除非動手殺了本王。」冷聲。
何況,這張鳳咎對他與無垠國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哪可能會白白拱手送人!?
領頭的望著對方已經有意動武爭搶,於是也收起裝出的和善笑臉,「敬酒不吃吃罰酒......」
淡然一笑著白歆躲開了揮來的一刀,「這句話好像是在說你們。」
領頭的忽然變了臉色,「把人交出來!要不然你就別想安全地離開這裡......」
「難說。」白歆自信地笑了,越過了領頭的身後,大方地賞了對方一掌,將領頭的給打得退了幾步遠,因此望見了待對方回頭後露出的那抹不敢置信,扯唇。
「你......」
「還要打嗎?」
「那個人可是惡名昭彰的賞金獵人──夜火,並不是什麼皇妃!您快點把人交給我!」
白歆的眼神閃了閃;夜火?好像在哪裡聽過......
「不可能。」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領頭見談判失敗,因而皺起粗眉大喝著其他人也跟著一起上來準備襲擊樹下的那一抹毫無防備的纖纖身影。
白歆蹙起眉頭,眼見眾人都繞到了他與鳳咎的身邊準備抓人的樣子而焦急起來,忍不住痛咒一聲:該死的!
「快點把人抓了!他出賣咱們的仇一定要報!」
「是!」眾人回答。
這時候,沒想到鳳咎因為四周的聲音太過吵嚷而微微睜開了眼眸,待他看清了目前的情況與身前護住他的那抹背影是誰之後,便忍不住地皺起柳眉來,「白歆,你在幹嘛啊?」
白歆一聽,立即愕然地回眸,這才發現鳳咎正以一種不解的眼神瞅著他看,他才恍然明白原來他已經醒過來了。
「既然醒了就快點起來。」
第三章
「啊?」鳳咎一臉迷糊地伸手揉了揉眼,隻手扯開了緊緊包裹住他的薄被,然後從樹下站了起來,待他睜大了雙眼看去的時候,這才明白為何白歆剛才會要他醒來。
──他們被包圍了。
但是,白歆卻無所畏懼地擋在他身前,而且正與一干夜襲之人緊張地對峙著,誰都不讓誰的氣勢剛好形成一股對立的強勢氣氛;默然的鳳咎只是瞪著眾人、抿了抿唇,神志在此刻忽然清醒了不少,撇唇訕訕地道:「......我說會是誰呢......原來是你們這群人啊!」
白歆一怔地以眼角瞄過來,似乎很是驚訝;原來他認識這些刺客......
鳳咎知曉白歆的愕然從哪裡而來,於是扯唇往前踏步,來到了白歆身邊,以前所未有的冷淡眼神睇著眾人,瞬間,由姣美的唇瓣裡頭洩出一串輕呼來:「是你啊,不敗!?我還以為你大概會被關個好幾十年呢,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被放出來了嗎!?」
領頭的臉色一冷,「張鳳咎......不,或者我該稱呼你為“夜火”......」眼神鷙冷地朝著鳳咎瞥來,但是鳳咎沒有示弱地接了下來,以極為冰冷的眸光瞪了回去,他忍不住爆出一陣令人寒毛直豎的冷笑:「如果當初不是你使計讓官府逮捕了我,憑你們這些人的身手哪可能碰得了我一根毫毛呢!?是不,夜火!?」
白歆唇一抿,眼神瞬間動搖了;原來他們是鳳咎的仇家啊......不過,剛才聽到這個叫不敗的傢伙提及了“官府”,難道他們是從官府裡頭逃出來的逃犯嗎!?
唔,好像有可能......不,應該說是非常可能!
有點訝異地回眸瞥著身旁這個被眾人包圍,但是那張美麗的小臉上既沒有震驚也沒有一絲詫異之情的張鳳咎,白歆忽然覺得這個無極國貴妃......有夠不尋常的!或許他除了貴妃和賞金獵人這兩個身份之外,說不定還有其他偽裝的身份......
瞇起眼來的白歆頓時覺得張鳳咎真是一團讓他摸不清楚、奇妙的謎;而且,他也成功地讓他對他的過去更加有興趣了,不知道這個張鳳咎(或者他該叫他夜火),在進入無極皇宮、成為貴妃之前,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
只是,就算他想同鳳咎問這些問題,現在也似乎不是好機會的樣子就是。
鳳咎冷哼,表情也驟然變得陰冷:「如果不是你自己做了那麼多的虧心事、殺害了那麼多名婦人,我需要為了賞金去逮捕你嗎!?你還敢有臉自己說出來啊......」語畢,露出了冷笑。
「廢話少說!」領頭的啐了聲,陰狠地道:「本人今日就是特地前來取你的狗命的,納命來吧──」說著,他拿起了大刀揮往鳳咎的門面,但是被鳳咎閃避過了。
「偏偏這條命我不給,看你要如何了!」鳳咎一邊冷冷扯笑著,一邊趁機回頭瞄向一旁被他忽略了很久的白歆,「白歆,這件事情你別插手。」
「為什麼?」白歆揚眉,「你現在的身份可是本王的皇妃,有人要本王皇妃的命......要我不管?很難!」不肯合作的白歆搖搖首,看得鳳咎一陣咬唇。
「拜託你,好不好?」原本不想因為這種小事而妥協的鳳咎咬咬牙,終於鬆了口,反正他為了沐青的死正想大大地發洩一場,而這些人偏偏又正巧自己找上門來,要不動手活動筋骨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因為這是我的家務事。」
「......」望著鳳咎那雙哀求的眼眸,白歆第一次沒轍了,無奈地瞪著鳳咎好半天沒說話,等到鳳咎不耐煩的臉色露了出來之後,這才勉強同意道:「好吧!不過你得答應本王,不准讓自己受傷。」
「我知道了......」鳳咎皺眉地撇起唇來,而後才把目光調向眼前的那些傢伙,冷冷地睨著他們正在慶幸自己少了一個白歆當他們的對手:「要打嗎?那就來吧!」
等到白歆躍上了樹上坐好之後,眾人眼見鳳咎認真了,於是便拿著手上的武器一個個朝著鳳咎殺了過去──
只是,沒一會兒的,坐在樹上的白歆便發覺了鳳咎佔了大優勢,那些人被他打得東倒西歪的,武器有的還飛到半呎外頭;而鳳咎卻只使著他身上的一尺白綾和柳葉當作武器,就這麼打飛了眾人,包括那個叫做“不敗”的頭子。
看來他不須下去幫忙了嘛!
白歆撇撇嘴,望著下方的戰局,繼續看戲外加納涼。
◎◎◎
鳳咎隻手揚著他的武器──白綾,一邊對著倒地的眾人步步進逼著,臉色冷凝:「我記得按官府的大人的判刑,你們不該在這個時候被放出牢門外的,難道......有人幫助你們吧!?」鳳眸一瞇的鳳咎仔細想了想,他感到這整件事情非常地不對勁極了,因此他不得不開始懷疑其實這群被他設計逮去官府關起來的罪犯是有人在幕後操縱的。
說得極為有理。
樹上的白歆一邊聽著底下鳳咎的逼問,一邊跟著點首;依這群不速之客的手腳來看,他們應該沒啥本事自己逃獄的,除非──有人暗中相助,放走了他們,所以他們便尋到這裡、找到了鳳咎這個將他們送入官府大牢、免費吃牢飯的仇家。
不敗冷著臉,但是害怕再度被鳳咎毒打,於是挪著屁股往後頭的泥地退去,硬是咬牙道:「見你的鬼!我們是自己走出來的!」但是牢門不是他打開的就是。
「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鳳咎瞇起眼眸來,把這句話再原封不動地送回對方手裡,冷笑著,「還是你們想嘗嘗被夜火我本人最拿手的獨門密技逼供的快感啊!?」
望著鳳咎一臉的不懷好意,不敗差點被嚇得落荒而逃,看著眼前的那張美人臉距離自己愈來愈近的不敗,瞬間在眾人轉頭的怒瞪下轉而懼怕地鬆口招供了:「好、好,我說!我說!但是麻煩你把你那張臉拿走一點......」不敗吞著害怕的口水嗚咽著、慌亂地直直揮手,像是在驅趕什麼壞東西似的。
鳳咎臭臉,「喂,我這張美人臉有什麼不好!?你說啊!?我肯靠近你你就該偷笑了,還敢嫌我!?」被漠視的鳳咎忍不住氣,只見他瞬間一個揚起手來作勢打人,不敗卻趕緊閉上眼,一邊害怕地抖顫著。
「救、救命啊......」
被那陣高昂的殺豬般叫聲給嚇到的鳳咎沒好氣地收回手來,改撫著自己受驚的胸口,怒視了閉眼的不敗一眼,喃著:「本少爺根本還沒動手,你叫爽的喔!?」一邊輕視地努唇,一邊吐出不屑,「呿!」
樹上把情形看到底的白歆忍不住悶笑了。
「你快點給我說,要不然我絕對打你打到連你娘都認不出來!」鳳咎威逼著,只聽不敗大個子扯著嗓子急喊救命。
「好啦!好啦!我說......」
「快說!」
「其實幾天前的夜裡來了一個自稱是無垠國貴族的大人,他不知道是怎麼混進牢底的,然後他跟我們兄弟們談了一個條件......」
無垠國貴族的大人?
白歆聽著,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是什麼條件?」鳳咎蹙緊眉。
「是他要我們兄弟跟著他的人走,說我們只需要等著他的人在你們的飲用水裡下毒,然後伺機再將你們滅口即可;不過,你們帶來的那些人通通不是我們殺的,而是那個大人派來的人在水裡偷偷下了毒,他們才會死的。」說到最後,他仍然不忘替自己和兄弟們澄清一下,人真的不是他們殺的啊!
聽畢的鳳咎眼兒一瞠,怒目:「你們知不知道那個人長得如何?」
所有人一律搖頭,異口同聲地說:「那個人蒙著面,只露出一對眼睛,我們哪知道他長得是圓是扁?不過,他自己曾說過他是無垠國的貴族,他還拿出了一樣信物來證明......」
鳳咎聞言,靈機一動地掏出那夜在夜襲者身上找到的一枚東西遞至不敗的眼前,「這個嗎?」
不敗眼一睜,望著鳳咎手中的物事直直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但是你怎麼會有......」
沒有回答的鳳咎不禁瞇起眼來,把東西收回懷裡;看來整件事情幾乎可以猜出個大概了!
「......」白歆也跟著陷入一片思考所喚出的沉默裡頭,而,樹下的鳳咎則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這個幕後主使人的真正用意為何。
他如果真要剷除他和白歆,那麼為什麼會派不敗這些遜腳來!?憑他們那種三腳貓的功夫根本不足以威脅他們半分,還反而有可能被他們失手所殺......況且,這個人讓自己人在水裡下毒、毒死了所有人卻漏了他和白歆,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還有,那晚夜襲的刺客應該與這事有所關聯吧!?
鳳咎一邊想著,眼角只瞥見白歆的臉色因沉靜地思索而變得愈來愈黑,看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你們上當了。」鳳咎涼涼地歎口氣,回神來望著眾人,淡道:「你們被那個人利用來當替死鬼卻還不自知......」真是一幫蠢蛋!
不敗與眾人聞言大驚,個個皆倒抽了口涼氣。
「喂,白歆,你下來幫個忙,替我將他們捆好,然後明日把他們送回去官府繼續坐牢吧!」鳳咎仰著小臉,對著樹上已然納涼夠了的局外人給喚下來使役,而白歆也果真乖乖躍下樹,抿著唇一語不發地將所有人都綁了起來。
◎◎◎
隔日一早,原本還在無極國邊界上頭的白歆與鳳咎不得不把這些欲加害他們的刺客再送回距離這裡最近的官府,在說明了整件事情經過、再交代了縣老爺務必將這群人運送回京之後,他們便同縣老爺借了兩匹馬,一路趕回邊界去。
沿途中,鳳咎仍舊是不言不語地騎著快馬,就連白歆隔空對他提出問題的時候,他都裝作沒聽見,一直思索著這整件不尋常的事情。
只見兩匹馬兒就這麼飛馳在邊界上的荒道上,直到傍晚十分便到了無極國與無垠國交界處──憫江;於是兩人將馬兒棄置於岸邊,同時搭上了夜船、到了對岸那片屬於無垠國的國土邊境內。
而一上岸的時候,整片穹蒼已然變色,黑夜降臨。
耐不住餓的鳳咎和白歆只好在邊界的一座小村子先行落腳,借住在平民人家的一幢無人居住的破舊石屋裡頭。
走進了石屋裡,撇首環顧了幾眼四周的簡單擺設的鳳咎忍不住努努唇,這裡雖然破舊,但是卻可以讓他們暫時擋風擋雨的,在初來乍到的這種時候還有這等好運,上天似乎待他們不薄,「唔......這下有得住就該偷笑了......」而且這裡只是比他二哥的皇宮差了些而已。
攏攏衣袖的鳳咎這樣安慰著自己,但卻暗暗地歎了口氣;因為在什麼都有的後宮裡頭當那個啥事都不必做的貴妃娘娘一久,他似乎會因此忘掉了很多原來就有的求生本能,而且眼光還會變得挑剔不已。
跟在鳳咎後頭的白歆看著他那副失落的樣子,一邊聽著鳳咎的喃喃自語,一邊輕哼了聲;是啊!他都忘記了這張鳳咎是無極國的貴妃娘娘呢!
那無極國的皇宮不僅大又華美,在樣樣都不缺的情況下,試想:當一位嬌生慣養的貴妃娘娘到了一處比擬不上那座大鳥籠的地方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當然,這個答案現在只需看著張鳳咎面上的神色就可以知道了。
有點不屑地哼著,白歆越過了鳳咎擋在門前的身軀,大剌剌地走進石屋裡,而後在石桌邊坐下,一邊托腮諷刺道:「怎麼了!?住過了溫暖又美麗的屋子的貴妃娘娘竟然會不習慣這裡嗎!?」瞄了眼臉色因他的話而瞬間沉了下來的鳳咎的白歆撇著唇瓣,冷聲,「也是!您原本就是個身份高貴的貴妃娘娘啊......」
鳳咎瞇著眼瞳,也學他一陣冷哼,反擊:「說話不必拐彎抹角的,聽了真的很讓人反胃,皇子殿下。」
白歆蹙眉,「怎麼?難道本王有說錯嗎?」這明明就是事實......
鳳咎涼笑:「是沒錯。只是呢,您對本宮有所不滿直說便是,有必要這麼針鋒相對嗎?」
白歆望著鳳咎因心生不悅而瞪住他的樣子而微怔,末了才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地瞅著鳳咎,望著他負氣地噘起小嘴、跟著進入屋裡於床邊鋪有獸皮的邊沿坐著,一副對他愛理不理的表情。
而後,白歆忽地笑了。
呵,這張鳳咎的性子倒是真的跟一般人很不一樣,有話便直說的個性竟與那無極國皇后一模一樣,只不過,他好像多了一些暗地刺人的語氣,像是張了全身逆刺的小刺蝟。
轉頭的鳳咎瞥見白歆的淺笑,忍不住賞他一枚白眼,乾脆就當作這個人瘋了地轉回頭去。
◎◎◎
但是此時的白歆卻瞥著鳳咎那美麗側臉思考了起來。
這一路上,他帶的人被人在水中下毒毒死,就連張鳳咎的女侍沐青也都不能倖免;然後再來是昨晚的夜襲,不敗那群刺客擺明了就是要來取鳳咎的性命,而他們也說了,那是個自稱為“無垠國貴族”的大人放走了他們、並要他們一路跟著他的人來到此地,在那個人下毒毒死了所有人之後,他們這才把目標轉向他們。
白歆知道這整件事情說來其實是個一連串的佈局,只是,這似乎只能證明那個自稱為“無垠國貴族”的人應該是他們的敵方,只不過他們連這個敵方的臉生得如何都沒有見過。
不過,他還記得張鳳咎跟不敗那群人提到了那個蒙面客身上足以證明身份的那一樣物事......
白歆忽然憶及了,於是回過眸去望著張鳳咎,冷不防地開口道:「你拿給那群刺客確定的那一樣物事能否借本王看一下?」
訝異的鳳咎因而回過眸來,疑問:「為什麼?」為了避免誤會,他不是說過了要等他確定這是個事實的時候再拿出來的嗎!?
「如果那真是無垠國之物,或許本王現在就可以證實那東西的真假。」白歆蹙眉道著,眼神帶著一抹思考,而後瞥著張鳳咎抿唇不語沉默了好半晌,過沒多久之後才見他伸出手來地在自己的懷裡一陣的摸揣。
這樣也好,如果有人可以確信這東西的真假,那麼他離揪出那個在水中下毒的該死傢伙就又靠近了一步。
「就是這個。」把懷中的那一樣物事遞給白歆,鳳咎不甘願地咬咬唇,望著白歆伸手接過之後,便仔細地端詳了起來,然後有好半刻的沉默不語。
「......這是真的。」白歆的眉頭在確認這的確是宮中之物後,因而皺得更緊了,他盯著手裡由鳳咎那晚逮到的夜客身上搜出的這枚他熟到無法再熟的令箭,面色憂慮地撇唇證實道。
緊接著的,聞言之後,鳳咎的面色趨於冷凝,他瞪著說話的白歆,「你說......那真是無垠國之物!?」
「是。」白歆誠實地點頭了,不過,鳳咎的臉色卻因此愈發難看,而心知肚明此刻的鳳咎正在思考什麼的白歆卻忍不住一陣歎息,「別激動,難道你不想知道它是做什麼用的嗎?」
鳳咎以沉冷的眼神望著他,等待白歆給他一個答案。
「這是頒發密令的時候使用的令箭。」白歆輕道,「看來宮裡有人想要我們的性命,或許那日我們沒有被毒水毒死,只是個意外。」
鳳咎陰著眸子,他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而現今竟然有人撒野撒到他的頂上來了,那就莫怪他不手軟,他絕對會把這個傢伙揪出來亂刀處決,以慰沐青在天之靈!
「......這只有一種可能,我想那個幕後主使人應該是你的仇家。」
白歆眼神複雜,既不點頭同意也不搖頭否認,「也許吧。本王手上手握重兵,而且又與太子交好,很多皇子皆想取代本王的位置;而且顯而易見的,那群人是被利用來殺你的,就算他們殺不了本王,本王也會因讓皇妃死於刺客之手而被父皇問罪......」總之,這是一條陰險的計謀。
然而,這種皇室的內鬥在皇宮裡頭其實是很稀鬆平常的。
「都是你們害死了沐青!」鳳咎忍不住心底揚起的濤天恚怒、指著白歆大罵道;而白歆則是一臉愧色,轉回眸子來瞅著鳳咎。
「本王......真的很抱歉。」白歆低首歉疚喃道。
原本他以為不是他的關係而讓沐青喪命,但是現在事實就擺在自己眼前,想不認都很難;還有,也是因為他明白一向倔性鳳咎會哭得梨花帶淚的原因一定是他真的很捨不得這個女侍,所以他對鳳咎的歉意也就愈加深了。
「你......」鳳咎氣岔了,他以為以白歆堂堂皇子殿下的身份是不會同別人低頭的,沒想到他竟這麼爽快地賠了不是,這情況教他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好柳眉倒豎地又坐回了床邊兀自生氣。
「本王答應你,一定會幫你把兇手查出來,一方面也為了祭悼本王被毒死的那些人。」白歆允諾。
「希望你說話算話。」鳳咎冷冷道。
◎◎◎
靜謐的小村子外頭灑滿了亮銀色的美麗光暈,大樹的倒影被天際邊的月輪映得滿樹光芒,梢頭閃爍著點點銀光。
月夜。
一抹纖細的身影落坐在樹幹枝椏間,安適得很令人不禁想要多看個幾眼,這個人便是夜裡睡不著的鳳咎,他爬上離天頂的月最近的樹上,仰首望著皎潔的月輪,無言。
他離開了無極國也有好幾日了,不知道宮裡的人現在正在做些什麼!?還有,那個古靈精怪的太上皇在知道了章如鳳是個男兒身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去找他和二哥的麻煩!?
應該不會吧。
因為他回到皇宮的那一晚,他帶著要給原本要給太上皇看的那封書信去找他,但是他竟連打開信件的動作都沒有、看都不看就又把信遞回了給他,而且還神秘地告訴他說他已經知道了他信裡的內容,臉上也沒有什麼知曉真相後的震驚或是生氣的表情。
而,他雖然為此感到很狐疑,但是最後他還是把信收回懷裡,為避免有最差的情況發生,於是他幫忙大哥和二哥美言了幾句話,在發覺已知情的太上皇並無意怪罪的時候鬆了一口氣,再去了皇帝二哥所在的御書房一趟,結果沒想到二哥竟也知情了章如鳳和章如玉這對雙生子的事。
......他原來是想去替大哥與如玉說情的,但是最後他卻感覺自己好像白忙了一場。
算了,反正事情都過了。
鳳咎忍不住唇畔間的一抹歎息,就這麼溜出他的唇邊;這時候,自屋子裡緩慢地踱出一抹高大的人影,在鳳咎未察覺的時候,便從容地走到了樹下的大石上落坐。
「你也睡不著嗎?」出聲打破夜裡這分靜寂的人就是白歆,他把屋子裡那張唯一的石床讓給了鳳咎之後便睡在一旁的桌上淺眠,然而,夜裡的過度安靜教他忍不住起身察看,這才發現床上的那抹纖嬝人影憑空不見了。
最後,從睡意一醒來的他於桌邊站起、踏著沉穩的步子往外走,待他仰首一望去,便這麼在月下發現了那抹盤踞在樹幹間的纖纖身影;逆著月光的鳳咎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為何,但是他那優雅安適地坐在樹上、一邊低垂的小臉、晃著兩條隱在裙裡的長腿的纖弱身影卻讓他捨不得自他的身上移開他的目光半分。
聽見於月夜下傳來的清楚問句的鳳咎因而循聲地低下首來,望見了發問的人就是坐在樹下大石上的白歆,於是一陣扯唇,「皇子殿下也是睡不著,出來賞月嗎?」
白歆沒有回答,他僅是抬眸望著天上的月,喃喃著:「看著這月......就會令人想起自己的故鄉,是嗎?」
鳳咎只是聽著,也沒有開口回應。
最後,仍是白歆打破了兩人間的這份沉靜,問道:「那群人為什麼會叫你為“夜火”?聽說你是很有名的賞金獵人?」
瞄了白歆一眼,鳳咎噘嘴反問道:「為什麼你會想問這個!?該不會你是想套本宮的話吧?」
但是白歆卻聳聳肩,「本王也只是覺得好奇而已,因為“夜火”這名字聽起來不像是普通人會叫的名。畢竟,“夜火”這名不該只是存在於夜裡的一點微弱之火而已嗎!?這似乎跟賞金獵人那種大剌剌的行事作風有些迥異。」
孰料,白歆的想法推論竟教鳳咎禁不住笑了出來,在月下露出淺淺笑容的他看來有股縹緲的氣息,就像天外飛仙般的清雅,就連嗓音也柔軟得不可思議,讓白歆暫時啞然無語地瞅著他小臉上的微笑失神魂遊:「殿下說得是。我沒想到這名字還可以這麼說......」好像覺得這推論很有趣地頓了頓,他續道:「只不過,“夜火”這名字是我隨意就地掰出來的,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把事實告訴他應該沒有關係吧!?因為他們現在也算是立場相同的戰友。
「哦?」白歆回神,挑了挑眉。
「這是一個不算短也不算長的故事。」鳳咎笑了笑。
「那你......」白歆以複雜的眸光回眸瞥著鳳咎那在月下帶著一絲的輕鬆笑顏,又問:「又是如何成為無極國皇帝的貴妃的?」他想問的就是這個。
沒猜到白歆會提出這個疑問的鳳咎忽然冷下臉色,以清冷的嗓音輕道:「殿下難道是想探查些什麼嗎!?還是說......您有什麼陰謀準備進行?」一邊露出防備的眼神來的鳳咎瞪著白歆的俊臉上驀然地因此生出一抹興味的笑來。
「張貴妃事事都如此謹慎嗎?」白歆由唇畔逸出一個歎息,抬眸,「老實說,本王不怎麼喜歡玩什麼陰謀的......更不想當個陰謀家。」只可惜的是他生在皇家,一旦身為皇族,什麼權力鬥爭、爭官取位的事情本來就是家常便飯,遑論他還有很多的機會去使用、發展它,不管他願不願意。
鳳咎只是不語地望著白歆歎息地解釋著,一邊沉吟;也是,如果他會那些東西,那他為什麼會讓人想除之後快、自己卻又沒有一點反擊能力呢!?
這樣一想來,他應該是有很多的不得已吧......
抿著唇的鳳咎卸下了一絲防備,以奇怪的眼神瞅著他,「你為什麼想要知道?」歪首。
白歆無語了半晌,末了才緩慢開口說:「因為......章如鳳。」
「啊?」鳳咎不解,他的事與章如玉的大哥又有什麼關聯了啊?
「他也是皇帝的妃子,只是剛好你也是。所以我想問問你,你是為什麼會成為皇妃的?」
鳳咎這才恍然大悟,眼神輕慢地飄向白歆,見他撇過頭去、語調也低低地垂下,聽來好像不太樂意談到這件事情的樣子,但是他卻主動開口問了他這個問題,想不通的他頓時覺得白歆的態度還真是有夠矛盾的。
「我不是代嫁皇妃。」聳聳肩,鳳咎哂笑道。
「那......為什麼?」白歆有些訝異地抬頭,他會問這個問題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張鳳咎身為一位男子,為什麼會成為了皇妃、還進入了後宮!?難不成張鳳咎是因為君無為,才......
睜眼的白歆訝愕不止,只不過他沒發現心頭因這個猜測而掠過一抹失落。
鳳咎微笑。「這件事說來話長......」回想起他與二哥認識的經過,他到現在想起當時的情況都還會忍不住笑意呢!
他還記得他剛進入賞金獵人這一行的時候......
◎◎◎
那時候,君無為(鳳咎的義二哥)還是是無極國的太子,因為受不了每日一直重覆著做同樣的事情,還有打理那些煩悶的國家大事,於是,君無為在某一日夜離皇宮,想要到外頭轉個一圈、透透氣。
因為不管是太子或是皇帝的那個大位置,實在是很難坐啊!
不過,話說回來,第二天就發現自己未來的儲君竟然趁夜失蹤的太上皇(那時候還是皇帝)原本還想睜隻眼、閉隻眼的,他相信如果太子自己回來的話,他可以不計較太子這幾日的鬧失蹤;結果,他等了三日之後還是沒有見到太子自己乖乖回宮的情況下,於是便派人深入民間,去尋找那個遊戲民間的太子回家。
故事就是這樣開始的。
待君無為出了宮,本想四處看看就回宮的,沒想到他的穿著與打扮老引來一堆不必要的人跟在他身後,因此,忙著料理那些一大群非善者的他因而延遲了回宮的腳步,而且他身上所有的值錢東西全都丟光了。
最後,背運氣的君無為還在山腳下碰上了一群凶惡的山賊,正虎視眈眈地盯住他這隻肥羊,只是他們沒想到君無為目前身無分文,僅是虛有其表而已;而且他們更加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時候,已經是賞金獵人的張鳳咎專門與官府合作,逮捕那些官府連捉都捉不到的罪犯,然後向官府領取大筆的捉拿賞金,這就是他的工作。
而這一天,他收到了線人的密報,說山上那群山賊們似乎因為連日無收穫之下,悄悄溜下山來準備打劫路人,他收到這樁線報之後,於是向官府通報、帶著幾十名的捕快偷偷在山下埋伏,守株待兔。
沒想見這群山賊來得還真是快速,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讓他忍不住暗中摩拳擦掌的,興奮接下來的戰事。
因為他張鳳咎目前還沒有讓自己的目標逃跑過的。
另一方面,這群山賊本來就是官府欲捉拿的對象,因此躲了官府很久都未下山打劫,沒想到好運氣地竟在山下碰上了君無為,這下子說什麼都要跟這個倒楣鬼撈點油水過活來的他們於是不打招呼地就動手攔下了君無為,出口就是一串讓君無為露出一抹冷笑來的威脅。
「喂!把你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要不然就讓你好看!」
君無為覺得這些人還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我說不給呢?」他環顧了這群人一眼,約有五個人,身上雖然有武器,但是憑他的能耐應該還可以對付。
「那就把命留下吧!」
「那真抱歉了,我一向很愛惜自己的小命,連借都沒辦法借給你們的,如果想要,那我想你們大概是打錯算盤了。」想找他麻煩?這些人可真是有眼無珠。
「這意思是......不交?」
「你們還不笨嘛......」君無為哂笑著。
「臭小子!你倒是囂張得很嘛......」領頭的咬牙,以眼神示意後方的眾人上前來,「就算沒錢,你們也得把這人給我綁回去!」
眾人銜命上前,一下子便包圍了君無為,君無為僅是笑了笑,神情悠閒,「剛好,全部一起比較快解決。」
「通通給我上!」
君無為聽了也不再客氣,於是跟這群人練起身手來;一記重拳狠狠砸過、伴著掃下盤腿,他登時擺平了兩個,另兩人則是被他左躲右閃給弄暈了方向,他抓住時機,將他們全都打倒在地。
領頭的見自己的兄弟們皆被打倒在地上呻吟的時候,勃然大怒起來,拿起大刀就往君無為砍了過去;沒料到此時竟從四處殺出多名的官府捕快,將所有人一一綁起,只剩與君無為纏鬥著的山賊領頭;而這個時候,鳳咎也跟著加入了打鬥裡頭,君無為一起圍攻這山賊頭子,默契不差的他們很快便將山賊頭子給抓了起來。
待兩人收手之後,鳳咎首先向君無為道謝:「謝了!這位大哥,如果今天沒有你出來拖住這些傢伙,我還不知道哪時可以抓到他們呢!」他真是太感謝這位程咬金了!原來也不是每個姓程的傢伙都是來壞人事的嘛!
「客氣了。」君無為還是一派瀟灑的樣子,眼底帶笑:「是他們運氣不好碰上我們。不過,你剛才那記拳揮得可真好啊!」好像跟他的招式都套好了一樣。
「哈哈,混口飯吃吃而已啦。」鳳咎忍不住微笑起來,伸手拍拍君無為的肩示好,「這位大哥的功夫也不賴啊......」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他卻破例地對這個人感到很有好感,說不定他以後會成為他的衣食父母哩!
君無為聽見鳳咎喊他“這位大哥”的時候卻反倒皺眉了,但還是扯扯唇,當下開口介紹自己:「好說、好說。我叫君無為,你呢?」
「我叫張鳳咎,不過人家都直接喊我“夜火”。」張鳳咎難得地自報上真名。
夜火?
君無為眼神一亮,原來眼前似女子般嬌弱的美男子就是他初到此地的時候所聽別人說過的那一個很有名氣的賞金獵人!?
「久仰大名了,夜火。」君無為笑了。
「哈哈!你還真是客氣,君無為。那麼,為了慶祝今天我們抓到了目標,我請你上酒館吃吃飯和聯絡感情如何?」
這個人好像滿有趣的。
「那就走吧!」君無為點頭、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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