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喵嗚,現年一歲又四個月,活潑可愛,單身,誠徵女友,徵很久了,真的很久。
可是現在卻沒心思管這些。
「離開這裡吧!」我站在連身鏡前,對著鏡子裡的倒影小小聲地說,鏡像轉著咕溜溜的眼仁,有種試圖說服自己下定決心的意味。
由於在心裡吶喊成份居多,即使小月就離我沒多遠,她也沒有聽見,有別於我沒幾分鐘前的嘶吼所帶來的叱責。
「喵嗚,閉嘴!」她幾分鐘前,在聽到我的嘶吼之後,罵了我一聲,然後轉過頭去,又和新來家裡的小貓玩得不亦樂乎。
在更沒多久之前,大約是一個小時前,牠一樣能逗得小月開心的笑,而無視於我咬過去的玩具。
「嗯?想玩喔?要等一下喔。」小月這樣說著。
等了許久,我不悅的抗議,想當然爾,小月聽不懂我說了什麼,只聽到我大聲的喵哩嗚啦的吵她,就罵了我。
「離開這裡吧!」我這樣跟自己說。
我抓了個空檔溜出門外,是說小月也沒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過,我大可以搖搖擺擺的晃出來也不會有人理我,總之我是出了家門,這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但之前只是出來和附近鄰居串串門子,倒沒這麼驚天動地過的。
「嗯?要出去晃晃呀?什麼時候回來?」隔壁大門的老狗火旺抬起頭來跟我打了招呼,火旺是個個性很好很好的鄰居,平時也滿照顧我。
「嗯…不會回來了,我要離家出走。」想到可能跟火旺見面的次數會少很多,其實滿令我難過的。
「這樣啊…小心安全喔。」火旺淡淡的說完,又趴下去睡了,好像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一樣。
我三步併兩步的走過一個路口,深吸一口氣。
「呼。」有種心中大石鬆開的感覺。「這是第一口自由的空氣。」我嘆道。
只是沁涼的自由空氣入喉後,卻也夾帶著無奈的苦楚,我搖搖頭甩開這惱人的不適,看著來往的行人各自走向各自的前方,而我傻著不知道該去哪,這種感覺太不踏實,讓人更加的煩燥。
在小月家的時候,每天就是吃飯睡覺,等小月回家就會陪我玩,無憂無慮的生活舒適得讓人難以置信,不過現在就只能追憶了吧?
「嗯…去找叭噗好了…。」我喃喃自語,順著記憶中的,卻不一定是對的方向前進。
「所以我說,你就是死腦筋,好好的房子不待,跑出來外面流浪什麼?」叭噗聽完我說之後,一巴掌敲上我的腦袋。
「可是小月有別的寵物了,我待著也沒意思呀!」我不滿的說。
我們兩個坐在叭噗家的陽台,叭噗的主人習慣把貓砂盆和飼料放在這,讓叭噗隨意的進出,毫不限制。
「你這白痴。」叭噗誇張的搖搖頭。「小月雖然不理你,也還沒把你丟出家門吧?你住那有吃有床有得爽,裝什麼傲嬌跑出來外面啊?更何況…。」
「何況什麼?」我看他有點猶豫,催促他。
叭噗挑了挑眉毛:「何況,看你這樣形容,那新來的傢伙硬是比你高出不止一個等級,你要怎麼跟人家比呀?話說這麼明白是很難受啦,不過事實就是這樣。」
聽叭噗這樣說,我本來覺得居然連叭噗也不挺我,真是太逼哀了。但搖搖尾巴,轉念一想,其實叭噗好像講得很有道理,只是我一直沒承認罷了。
比血統,新來的是隻純正的折耳貓,而我只是路邊撿來的米克斯,這就好像是天龍國人跟南部鄉民的差別,比長相嘛,雖然我也不差,但也還比不上折耳貓圓滑的臉龐和惹人憐愛的眼神,他的孩子氣看來如此誘人,而我卻連討主人歡心都不會,更何況小隻的動物比較袖珍,讓人愛不釋手,所以比年紀我也輸慘了,可是…。
「可是我有和小月的回憶呀,這些總該是獨一無二的吧!」我幾乎是用吼的叫出來,把陽台上短暫歇息的麻雀驚得飛向高高的天空。
「唉!兄弟呀…」叭噗同情得把手搭上我的肩。「回憶這種東西,終究只是回憶。於你在此的同時,她也正和那隻折耳貓有著他們的回憶,不是嗎?」
「合情合理的,那又怎麼可能會念念不忘呢?」叭噗這樣說。
我啞口無言,這下不只是被打臉,還打到臉都腫了,卻句句都指著一樣的事實:我的確是比不上,完完全全。
叭噗見我說不出話,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別說做兄弟的不照顧你,這頓飯你就吃得飽飽的吧。」
他點點頭示意,轉身走回屋子裡,剩我一個人站著。我知道那盤飼料是他今天的三餐,不禁湧起一陣心酸。
我一口一口吞著叭噗給我的義氣,和淚水一起。
今晚有點冷,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過夜,我想應該不會是最後一次,我必須得習慣才行。
窩在垃圾場旁的紙箱,四周很暗,而且味道並不好聞,但我還是感謝有個紙箱可以稍稍遮蔽風吹,圖一個保暖的角落,雖然效果有限。
我忍不住懷念起燈光明亮的小月家,還有柔軟的床墊和被子,平常我會很開心的等小月回家,到門口去迎接她,然後看著她忙進忙出,有空閒的時候就來逗弄我,但現在她也許正用逗貓棒逗著另一隻貓,想到這,我用力地搖了搖頭,想甩開這些念頭。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雖然有叭噗友情贊助我一餐,但還是很難撐到一天,而且今天我也找不太到乾淨的水,我覺得好累。
不知不覺,我闔上眼睛睡了,惡夢卻讓我睡不太安穩。
「你這個,叫犯賤。」老大不屑的說。
「犯賤?」我一時之間有點難接受這麼強力的字眼。
「沒錯,你瞧,出來受苦受難的是你,又一直想著人家的是你,你這不叫犯賤,叫什麼?」他毫不留情的指著我鼻子。
我仍是垂頭喪氣的樣子,老大看我這樣,狠狠的八了我的頭。
他趾高氣昂的面對我:「有用一點好嗎?你這樣的表情實在不像是決定要離家出走的傢伙啊!」老大哼了一聲,眉宇間滿是傲氣。
正是這樣的囂張讓他被尊稱為老大,老大不愧是老大啊!我打從心底讚嘆。
膜拜完老大之後,我問道:「可是難以忘記應該是……正常的吧…?」
老大說:「是呀,所以說你犯賤,你一方面跑了出來,卻又存有一絲絲的期待,想著你的春秋大夢,那又怎麼可能忘懷呢?」
「這麼一說好像還滿有道理的…,」我的確是期待小月也許會來找我,雖然我明知道那只是我期待。「那我怎麼做才可以不要期待呢?」
「這個嘛…,」老大想了一下。「總之你既然有勇氣出來,就會有勇氣面對啦,哈哈哈。」他笑得開懷。
「就這樣?」
「就這樣啊,你還要什麼別的?」老大納悶。
我也不知道我還想要什麼,衣食無缺的生活嗎?尋找流浪的樂趣?和叭噗、老大、火旺這樣朋友多聚上一會兒?或者是…趕走那隻新來的折耳貓?我每想一個,就越覺得荒謬。
那些都不是我要的,我究竟要什麼呢?
我不斷的問自己一個問題,即使老大仍嘰哩呱啦的和我聊天,他爽朗的個性真的看似永遠不變,但什麼東西可以讓我肯定會永遠不變?
臨走前,老大也像叭噗一樣留我吃了一餐。
「你在外面,生活比較辛苦,不要跟我客氣啦,哈哈哈!」我覺得我過十年、一百年都忘不了這個笑聲。
一直到我看見老大依偎著他的主人(那撒嬌的模樣真的不像老大),我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麼,不是衣食無缺,不是樂趣,不是什麼別的,甚至不是我自己。
我坐臥在冰涼的瓷磚騎樓,天空細細微微的飄著雨絲,讓我連曬太陽這種基本的享受都無法,只能瑟縮在磚牆一角躲雨,更添些許無奈。
路上的人們三三兩兩的,一開始雨還小小的,後來漸漸咆哮起來,有雨傘的故作鎮定的在雨下徐行,縮著身子閃躲從傘骨滴落的雨滴,卻徒勞無功,沒傘的則狼狽的奔跑過每一個沒有遮蔽的街口,讓漸漸溼透的襯衫緊緊地貼在皮膚上,水珠從瀏海落到鼻頭。
我茫然地看著眼前,被車輛濺起的水花噴得很高,伴隨雨勢吹來的風讓我有些畏寒,我把身體蜷縮的更緊密,從心裡想像自己還窩在羽絨裡,看能不能再溫暖點。
可想而知的,沒有辨法再更溫暖什麼。
「別逗了,好嗎?」我嘆氣。
突然有人停在我前面,我看向他被雨水淋溼的臉,同時間他也蹲了下來,伸手摸摸我的頭,搔搔我的下巴,讓我忍不住舒服的呼嚕呼嚕。
「有流浪貓這麼親人的嗎?」他笑道。
「可是很舒服呀。」我喵喵嗚嗚的回應。
自從離家以來,從來沒人這樣親近我的,我想大概是因為弄得髒兮兮的身體並不是那麼討喜吧。
「要不要跟我回家呀?」他站起身來,微笑著跟我說。
我感到好奇有人試圖這樣跟流浪貓溝通是不是很正常,我也感到一絲絲的心動,可是……。
「不想嗎?」他又蹲了下來,摸摸我的頭。「那我先走囉,祝妳能夠好好的過生活吧。」
我突然的猶豫被他看穿,他悠哉的給了祝福然後走遠,我覺得有些可惜放過這樣的機會,不過那瞬間我腦海只閃過一個念頭,那一瞬間的想法讓這份可惜變得合理,讓我沒有半點的後悔。
小月,我只想到小月。
「走你自己的路吧,別後悔就行了。」走遠的男人突然也喵喵嗚嗚的用貓語說話,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到我耳朵,我驚訝的看向他離開的方向,卻發現早已沒了蹤影。
雨變小之後,我不畏風雨的來到這地方,即使淋溼的感覺很不舒服,但方才的那個念頭讓我很想念這裡。
路上我看見一隻趴在藥局門口前的狗,看上去已經很老了,老得有點寸步難行,但男人從藥局裡面走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奮力的撐起身軀,向主人吐舌搖尾巴,男人只走出騎樓看了看那沒有停歇的雨,然後又走了進去,但正眼都沒瞧過老狗一眼,老狗就這樣跟隨在他的腳後,在男人進了屋子之後,又乖巧的趴在門前,如同初始一樣。
我感到鼻酸,淚水從臉頰滑落。
繼續前進的腳步好像又沉重了些,尤其在到了目的地之後,我就像摔下懸崖般直直的向下墜。
天氣和那時相差無幾,細微的雨絲喚起記憶,我彷彿看見自己回復到那時的幼年和瘦小,然後撐著雨傘的小月出現在我面前,對著我甜甜的笑起來,對著我說我很可愛的樣子。
我想那是當然的,因為那天我使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令人憐愛的叫聲,為的就是讓小月帶我回家。
想到這些回憶,我即使流著眼淚,卻仍笑了起來。
這天的夜裡實在過得特別長,不斷的美夢和惡夢交雜讓我睡得真的不是很好,翻來覆去的,輾轉反側。
醒來後,我仍看著這地方難以忘懷,一直一直走不開。
「喵嗚!」突然有人從後面叫我的名字。
我驚訝的轉過身,看著小月撐著和那時一樣的雨傘,牽著火旺站在我的身後,臉上滿是擔心。
她走過來將我抱了起來,不顧我身上的髒汙和溼掉的貓毛,輕輕的叱責:「喵嗚,你怎麼可以到處亂跑?你是想當流浪貓嗎?」
「我是想當流浪貓沒錯啊!」我喵喵叫,不過小月聽不懂,以為我在撒嬌。
「還好有火旺在,不然我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我看向火旺,火旺一樣是淡淡的面無表情,照常是那種好像沒什麼好說的樣子,火旺不愧是火旺。
「不過…你竟然跑到這裡耶,你還記得這裡是哪裡嗎?」小月環顧四周。
我在心裡嘟噥,當然記得啊。
「好吧,跟我回家吧。」小月抱著我走向回家的方向。
然後我又醒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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