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遇見了他。
傍晚的倫敦,沒有橘橙色的落陽、也沒有疊嶂的紫雲。只是心碎的朝夕之神,被一抹土沉沉的灰紗掩蓋、看過街上對對木訥的眼睛後,感覺累睏乏味、緩緩無趣的退下去。
“Hi sweetie, you look weird this evening, how are you?” (嘻,甜姐兒,妳今夜看來有點奇怪,有事嗎?)小報檔的Jim,是她大半年來的資訊提供者,那張圓渾、白晢、紅粉的傳統英式臉孔,漸漸也成為她夜幕垂前的小亮日。今夜,她更突然懷念起香港的黃昏。
“Weird? Coz’ I just have a plastic surgery…Do I look like a lovely wizard now?”(奇怪?因為我剛好進行了整容手術,你看我現在是個漂亮稀奇的女巫嗎?) 她咧嘴微笑,裝得蠻快樂的跟這個中年人撒了一個謊話。因為,她著實難過得奇怪。
買過一份時報、跟Jim道別後,她又把笑容埋葬,步慵慵的,低著頭、再把MD耳筒掛起,繼續聽Air Supply那首「I can wait forever」…And though all the days that pass me by so slow, all the emptiness inside me flows, all around and there’s no way out, I’m just thinking so much of you, there was never any doubt…(縱使我過的日子是如斯慢騰騰、我內心的虛空是何等澎湃、亦似乎無法抽身逃脫,可是我仍無可置疑的想念你…)。
六月的英倫,氣溫雖已走向和暖,但在日間的濕瀝過後,晚上的空氣顯得又是份外的愴涼、格外的寂寥。她,外表柔媚但冷淡,已漸漸投入那節奏呆慢而腥悶的英國生活。唸書生涯不算苦,最落寞的惆悵莫過於在僵冷的寒冬裡,獨自過了一個生辰及聖誕。今茲一切已過、夏天又快來、彷彿美好的東西會續步降臨…又誰猜到今天會碰上他。
“I can wait forever, if you say you’d be there too…” (我是可以永遠等待的,只要你說你的心仍在此…) 慘慼動人的歌聲仍在耳邊徘徊。聽到那句:只要你的心仍在此…,她忍不著掉淚了。她原來可以愛一個人如此深、她可是個任性得很的人、她又卻是個固執得過份的女孩。然而,當他的心不只獃在一處時,那種永遠的等待仍是甘心的嗎?
霾晦的天色已盡,黑漆的夜空竟印柒了那幕輕輕的一吻。不是在她臉上的,卻比在她臉上的深吻震撼得多。心內猶如雷厲風行,淚水亦似急雨滾落。原來親眼目睹的,像一把把鋒利的小刀、一晃一晃的插入心房…不見血的。乏力向天呼嘯了,她渴求的愛,原是屬於別人,她又可以如何?是一句世上最美的話「我最愛妳」、是一顆摯情而放恁的心、是年青對勝利的熱好、對捕獵兇獸的野心,她把平常端倪的性格拌棄、擺出好副堅強不屈的姿態,勢將感情贏得。如今,祗是一次最意外的相會,她的靈魂,瞬間好像江堤崩裂後的洪水,猛烈的沖往民居,令生靈塗炭﹗想不到在此奮鬥不達一稔,心已歇、力已盡。
倫敦的地下鐵路歷史悠久、錯綜複雜,而氣氛也晦暗發黃。人來人往,大多對這個眼紅紅的中國女孩有點好奇。或是英國人的禮儀尚佳,還是種族歧視頃刻消除,一名棕髮的年青伙子竟然示意把位子讓給她。
“Are you Okay?” (妳沒事吧?)他看著她不想被別人發現的眼睛,懇切的問。
“I’m fine, thanks.” (我尚好,多謝。) 她又要回到現實,勉強笑笑說。
“Are you a student here?” (妳是這裡的學生?) 他又看看她提著的書本問。
“Yes, I am attending a postgraduate course now.” (是的,我在研究院進修。) 她放輕聲子答。
“So am I!” (我也是啊。) 他開心道。
交換了電郵地址後,他們便在不同的車站轉車。她想想,縱使傷心,生活仍是要過的。很快,她又回到那宅不新不舊的小房舍,獨個兒的看看電視,又是Weakest Link的時間;吃吃麵包,又是Salmon夾心的,不飽不餓,反正口角嚼的是什麼也差不多不知道了。對著電腦,呆呆的,下星期要交的功課,至今仍未完成。電郵箱又充滿了不同地方的朋友簡訊,當然仍是有他的Daily Love Mail: “I love you, I’ll be here forever.” (每日愛的郵件:我愛妳,我永遠在此。)她抿一抿嘴,很諷刺的…是明知的沒結果、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他的愛有雙份,有百份幾是給了她的,她早已心裡有數。
在黑色的熒光幕前,難得還有新識俊男寄來的電郵: “Nice to meet you, I was overwhelmed by a special favor to meet such an adorable red-eyed Chinese doll in the boring train!” (很高興認識妳﹗在納悶的車箱內,竟碰上妳這個迷人的紅眼中國娃娃,是有點受寵若驚呢﹗)。她,看後又想笑又卻不能快樂起來,但願從不相識、從未相愛。
可以一夜的闃寂。突然電話響起來。她接起來,不發一聲。
「對不起。妳知道的。」又是沉默。
「……我知道是時候了。」她不是撒嬌、不是發騷,只是一句最後的答案。
「難道妳仍要懷疑?」
「我不。我清楚自己所定的尺度。」
「最重要是愛不愛。」
「最重要是可不可。」
「……」
「……」
那夜,她哭得兩眼腫紅。是聲嘶力竭的哭。然後是一片無聲無星的晚空。
倫敦的六月天,不可愛不美麗。她霍爾想起香港的粽子、香港的海岸、香港的星空月色……該回去的、總要回去,總使沒有人會讓坐給她…
(惜 03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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