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秋的時候；颯颯涼風吹起絮絮紅葉，覆蓋著平素是灰色的石泥地，讓人覺得在現實裡有點哀悼茫然的淒楚。在小屋內，有過去的回憶、有現在的傷痛，不變的只是一張簡美潔淨的臉。有多少年、月、日過去了，但她也似乎忘掉得像滔滔歲月從沒流逝。或許她要等候的人未曾再出現，故此日子對她來說是沒有意義的。蜷縮在屋裡的日子，她大多時間也是陶醉於那段快樂的片段中。
「德國名城德累斯頓繼五十多年前，再蒙受二百年來第二次嚴重的洪災。德累斯頓是十四至十六世紀歐洲文藝復興發源地之一，有不少文藝復興時代名畫，如今易北河洪水淹至，也許會造成另一場文化災難。」
電視影像播出的一段新聞。她未有留心。
電話通訊響起，她趕緊接起來。
「小仲，妳此刻在想我嗎？」又是傳來那把熟悉但又陌生的影像與聲音。在這多年來，她一直也接到這通電話。就只有這句話，電話的另一方在等待數秒後便掛線。而視像亦顯示了一名年青而英俊的臉，他優美的臉譜就似一幅精雕細塑的油畫，不憂不愁、表情木訥。她不知道他是誰，亦不知道誰是小仲。每次當她想開腔答覆時，他已離開線路。可能是太寂寞了，她也不打算查出他從何方打來。或許這位俊朗的年青人，亦像她一樣，蹓躂於時空間，不前不進，期待一個人的回來。
………………
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小仲生長於一個十分富裕的凌氏家族，父親凌睦及母親方婒都是出身名門望族，並承繼了隴大的祖業，每天栽花種草，感情一般，只有著淡淡的情份。在七兄弟姊妹中，她排行第五，名凌嬝，為女子美態裊娜的意思。家中除了數十位工人尊稱她五小姐外，父母及兄弟姊妹均暱稱她小仲，「仲」為中間的意思。
小仲的樣貌清雅脫俗，尖尖的臉蛋兒掛著一雙新月彎眼，高高的鼻子及粉紅淺薄的陵角小咀，討人鍾愛之餘亦不太驕恣，好一副古典美女的模樣。而她兩位俊美的哥哥、兩位才情橫溢的孖生姊姊，一個長得標緻漂亮的妹妹及一位可愛的弟弟，都是那種出眾非凡，令人歡心喜悅的優越子女。然而，在眾兄弟姊妹中，小仲知道父親最愛的是自己。
「小仲，妳永遠是父親最疼的女兒。妳溫柔內歛，有傳統的美亦有西方人的剛毅力，很像我一位舊友。」父親每每跟小仲往郊野習畫時，他常會凝視這位孩子一張優雅的臉，悠悠地說。
「父親，你的朋友是誰，我有見過這位長輩嗎？」
小仲從來都未得到父親的回答，只見他微笑中略帶點憂傷。不過，年少的她已曉得，父親有著一段傷感的過去。
小仲自少便與兄弟姊妹們接受不同家庭老師的教育，每天要上課好半天，分別學習國文、英語、地誌常識及書畫藝術。曾遠赴日本留學的父親，十分祟尚日耳曼文化，所以更從德國聘請老師教授他們德語。由於小仲是一名十分勤奮聰慧的學生，學習能力很高，而在眾多科目中，她最喜歡的科目便是德語。
「老師，我想長大以後可以到德國的大學唸書。」小仲以充滿理想及炯炯有神的目光，用流利的英語向長得十分俊朗的德語老師洛斯，說的第一句話。
「我的小可愛，妳為什麼要選擇德國？」洛斯看著她滴瀝溜轉的眸子，對這位小女孩一開始已有無名的好感。
「因為我知道你們與中國同樣是一個強大的民族，所以我們要彼此學習。」小仲深受父親的影響，一向也十分鍾情日耳曼文化，更懂得他們統一後的改革是如何勵精圖治、奮發民心。
「看來妳是一個十分有志向的漂亮娃娃，想必他日中國的新一代，男女可以是平等了。」洛斯是打從心底內喜歡她的。
洛斯是著名柏林大學畢業的高才生，為奧地利望族的後裔，可是家道中落，十八歲便與青梅竹馬的表姊貝蘊成婚，並育有兩名兒子。可惜貝蘊在剛誕下第二名兒子時便難產過身，死時只有二十九歲。之後洛斯並未有再婚，留下兩名兒子於故鄉德累斯頓給哥哥照顧，自己則隻身到了中國的蘇州，凌府任職家庭教師。
在蘇州的日子，洛斯感到十分孤寂。除了是思鄉的憂悒外，他亦掛念年紀仍幼的兒子，及時刻想念著亡妻貝蘊。
貝蘊長得十分漂亮，有說不出的魅力。她個子纖弱、面容總像半玻璃色的天空，說話輕描淡寫，聲音悠悅鏗鏘，學識豐富而絕不驕矜，父母親對這位獨女都敬愛有加，讓她自己選擇終身伴侶。
當年，年青而吸引人的她自然有很多追求者，但她卻拒絕了多頭名門望族的提親，而偏偏獨愛比她年輕兩歲的表弟洛斯。
「洛斯，其實我倆緣淺，你他日必定可以遇到最愛。」貝蘊與洛斯在聖史提芬大教堂舉行婚禮後，在熱鬧的酒宴中淡淡說。
「我的貝蘊，妳已是我今生最喜愛的人。妳不嫌惡我貧窮，更對我愛惜如珍，現在可以娶妳為妻，誠獲貴寶，妳怎可以說出如斯不祥之話？」洛斯衷心覺得可以得到貝蘊此等佳人，是自己的福氣，並承諾會一生一世也愛她無二。只是從不明白這位處理樣樣事情也比自己成熟的妻子，為何會說這種說話來向他撒嬌。
「真的，請你相信我。我會祝福你們。」貝蘊微笑，眼光澈悟，似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難得是，她其實十分深愛洛斯。
「為何要這種話。亦請你相信我，我會一生一世愛護妳。」洛斯奇怪之同時也莫名地喜愛妻子那份月映冷浸的態度，總教人如置身於香薰流曳的雲霞中。
他們相處的時候，沒有激烈的愛，但有逝水長流的情。在貝蘊誕下第二名兒子臨終時，她縱使十分不捨愛郎及兒子，但也沒有滴下淚水，相反悲慟不已的洛斯在旁啜泣咽嗚。
「洛斯，不用難過，我早已說過我並非你的最愛。能夠為你誕下兩名兒子，已完成我倆的情份。我愛你，並會為你們祝福。」貝蘊氣息如絲的說畢最後一句話便過身。洛斯傷心得很，久久未能平復心情。一年後決定離開德國，交托哥哥照顧兒子。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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