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回曙光女中看高中最疼我的李老師,留下這張照片。
相信老師不會介意我把照片貼出來...多謝多年看顧!
〈親親曙光,因為有妳〉- 給李老師。
如果記憶像一陣風,那麼妳就是輕拂我年輕執拗的暖暖了。
妳總是說,看見我就好像看見年輕時的自己。只要想起妳,我的心很自然地便能平靜安穩下來。已經邁入第十個年頭了呢,親愛的老師。是的,我總是喚妳:「老師」。
除夕那天下午極意外接到妳的電話,沒等我反應過來是誰,妳喊了我的名,我才恍然||是妳。妳依舊任我亂說話,聽著笑著;原來妳是打來提醒我該談談感情了,別總是一個人啊!有個伴也是不錯的!妳說。我在電話這頭莞爾一笑,原來連妳我都來不及說就結束了啊。簡單和妳說剛告一段落的戀情,妳只說,就算是你們寵我吧,那也是我的福氣。然後好好的和我說談感情不比交朋友,男人不能寵的,尤其是婚前。這次換我笑了,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妳如姊妹般的談論男女情愛呢,我真的長大了是不?親愛的老師。從前妳頂多和我說『感情的事不像妳們以為的那樣簡單』,而這次,妳卻和我分享了一些妳自己的經驗。二十五歲了,卻永遠記得十五歲第一篇作文妳用心批閱的痕跡,忘了妳寫了什麼,只記得那時落在我內心深深處的感動,那種被人懂得的窩心。
最愛看高挑細瘦的妳穿上馬靴長裙的模樣,與一頭烏黑直髮,很是賞心悅目。雖然妳的長髮在我們高二那年就削短了,是另外一種俐落風情,但我總是忘不了我們高一那年妳的樣子。不曉得為什麼,我自小和國文老師都特別投緣,男老師女老師皆然,我真的很幸運吧!在文學幾乎已被商業淹沒的現世,仍有如你們這般純善的師者,從不吝給予我們一點人間希望。那些不成熟爬梳在格子裡的青澀,也從來沒有被妳嫌棄打壓過,總是一個眼神、微笑、頷首,使我知道我在妳面前可以享有萬般任性。
高中的時候特別愛寫東西,除了拚命寫信給朋友外,也拚命地在每堂作文課裡刻字。每次要收作文簿了,我都賴皮說「人家還沒寫完耶」,妳總是回我「好,慢慢寫慢慢寫,寫完自己拿來交喔!」六個學期,應該是不只寫了六本作文;每一本我都留下了,因為那是高中三年我和妳最私密的交集。現在想想,那時願意那麼不顧一切地拚命書寫,主要原因該是||因為讀的人是妳。我知道妳會細細觀看我的每一次心折,也會用心領受我的年輕懵懂、為賦新辭。年紀漸長才慢慢發現,一個老師能夠讀到的,原來超過我們以為的許多。也才終於明白,為何妳總是可以察覺我以為隱藏很好的心事重重。
同是獅子座A型的女子,或許也擁有同樣的驕傲與倔強吧!我知道妳看見了,妳也知道我知道妳看見了,但妳還是要不著痕跡地在學校偶遇時問我:「最近還好嗎?有心事?」我總是笑一笑說還好,老師別擔心,我一陣子就好了。或許妳從不知道曙光三年,我因為有妳而安心。我知道有再大的不愉快,只要我願意,妳永遠都在那裡等我敲門。大家都知道所有的老師中,我和妳最親。我們班導偶爾還會故意和我說:「謝某某,妳最偏心了,每次到辦公室都是找李老師,好像我才是妳的班導師吧?」我當然裝迷糊小小撒了嬌,矇混過去。但是我心裡明白,我當然偏心囉!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啊!往磁場相近、性情相合的人走去,本也是理所當然吧!高中畢業後回去看妳,我總是先和其他老師打過招呼後,最後才落在妳的桌旁流暢說話;也算是我和妳的小小默契吧,這樣誰也不得罪了,儘管大家都知道我最喜歡妳。
那次,三片楓葉靜靜地躺在我的桌子上。妳從我的桌旁走過,正在答試卷題的我抬頭,剛好迎向妳的眼神,我驚喜地拿起楓葉看妳,妳只和我點了點頭。以最快的速度寫完那張考卷,拿去前頭交卷時,看著妳卻有點羞赧起來,只能囁嚅地說:「老師,謝謝。」那一年我高一,莫名其妙半被陷害地被推舉代表班上參加演講比賽,我緊張,妳似乎也不下於我。因為即席演講大概在講的前一個小時才知道題目,若非演辯老手,大概很少有人可以從容應付的吧!妳後來和我說,那時我站在台上,妳看我停頓了一下沒說話,妳也跟著心裡少跳了一拍,還好我到底是接著說下去了,妳才鬆了口氣。那次拿了第二名,卻沒有很歡喜,只慶幸沒有丟了妳的臉。還記得我一個人低著頭離開禮堂,孤單地走過曙光女中的天橋,回到教室位子坐下;同學們的恭喜聲怎麼聽起來都好遙遠,而我只能靜靜微笑以對。
那三年參加了很多研習營,世新編輯營、鹿港采風營、還有教育部辦的文藝營及一些救國團的活動。很多機會都是因為妳的鼓勵,我決定一試。記得妳說年輕不要留白,人生不必長眠、死後自會長眠,要掌握每一個當下的好機緣,過了就不會再回來了。於是,在高三末尾時,妳在校務會議上建議由我代表畢業生致詞,竟然也通過了。我聽到時一愣,這本來理所當然會由班上奪得新竹市演講比賽第一名的楊同學的差事,為何會落到我身上呢?第一個反應就是「可不可以不要啊」,可是妳覺得這是一個榮譽很難得呢,希望我可以把握。於是我點了頭,跟妳說,老師我試看看。訓練我的那位老師是極力主張要由楊同學代表致詞的老師,對我百般刁難,一下說我ㄓㄔㄕ不標準,一下又說我抑揚頓挫不夠明顯,我真的很想放棄。後來妳知道情形了,叫我就自己練習吧,不要給她訓練了;她那邊妳去處理,我只要把我的稿子唸熟就行了。最後我還是上了台,用我平日說話的嗓音訴說離情,聽同學說那內容真是八股呢,害她們聽了不僅不難過還直想笑。我說我也沒辦法啊,稿子內容不是我能決定的,聽說要中規中矩的才像畢業典禮。
典禮結束,我急著找妳。我寫了一封長信給妳,捏在手上,心裡好緊張。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妳都不在,最後我只好在其他老師的詢問之下,讓信靜靜地躺在妳的桌上等妳回來。就是因為知道妳疼我,所以很多事我都沒說,怕妳更偏心我。而這一刻,是真的要道別離了,我明白走出曙光的大門,就完全揮別了這一段青青。我再也不會在上完體育課遠遠看到妳時過去拍妳的肩大聲喊「老師!」嚇妳,再也不會靜靜坐在教室裡聽妳講課,聽妳說那讓妳魂牽夢縈的淡江四年,如何和班上男生打賭不穿鞋上課的豪氣干雲,以及古文鏗鏘中的昂揚。聽妳說妳愛的辛棄疾、與對過世的父親的懷念與不捨。
而後我進了補習班重考,唸了大學,給妳的信一年比一年少。
一直很羨慕也很喜歡妳和師丈的相處方式,看見你們,讓我對婚姻似乎又燃起了一點盼望。妳瘦,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妳擔心我們的身體,也常叮嚀著要注意些,別跟妳一樣。原本你們已經打算兩人結伴相扶持著生活,不打算會有孩子了。誰知道老天就偏偏賜給了你們一個漂亮的女娃,聰明機伶又可愛。我們高三的冬天,小peace出生。大概她三個月大時我去妳娘家看她,戰戰兢兢抱一下照了相,就趕緊把她還給妳,怕我再多碰一下就要碎了。一轉眼,小peace已經小學一年級了呢,時間真的不等人呢。而我的人生也在大二一個大轉彎後,因緣際會選了學術研究的路。決定時寫了信告訴妳,妳說那會很寂寞孤單和辛苦,要有心理準備。一年一年又一年,我零零碎碎地訴說平常生活,而妳似乎也都能拼湊兜起來理解我,然後給我鼓勵。
上大學後,妳說哪天來中部看看我吧!而妳也真的來了。大一的二月二十八日放假,妳和師丈開著車帶小peace來靜宜探我。整個學校和空城差不多,但你們依舊興致高昂的跟著我逛校園,還拾起了圖書館旁的欖仁葉要帶回去栽種。而現在我「轉移陣地」到靜宜隔壁的東海了,不知道哪天你們是否也願意再帶著小peace來看看牧場的牛呢?現在的生活雖然忙碌,但和妳們聚一個下午的時間還是有的。電話中聽妳說近來身體狀況不好,剛動了一個小手術,真的有點擔心。回家總是來去匆匆,假日也不曉得你們是否有其他活動,在一大堆考量之後,自己也忙,想去看看妳的念頭一直都在,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了。知道妳不會在意這些形式上的東西,但是能見見面還是好的吧!就算談的盡是些瑣碎,也還是會很開心。
十年能經歷多少滄桑?我不知道。但十年,確實讓我感受到了什麼叫作「心意恆常」。結這一場師生緣,真的是上天厚我。中文的路由妳領進門而寬,由大學四年的積累逐漸豐厚。我曾說靜宜四年我不悔,那麼現在我也要說「曙光三年我不憾」。是結束,又何嘗不是另一盞燈的點燃?
「曜曜曙光,放彩東方……」校歌的詞,現在想起,也希望我們都能永恆含璋,在生活的奔忙錯亂裡安頓一身塵埃。
親愛的老師,我很想念妳。
二○○二.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