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見如故
高中三年對韓知城來說，像吃完烤肉後附贈的涼糖，沒多久就消逝殆盡。
大考的前一晚，他如前輩們的公式般也緊張得睡不著覺。
畢竟年齡比其他人都小上幾歲，心理素質也略遜一籌。
輾轉難眠之際，他索性坐起身子打開手機。
“ HJS：你在嗎？”
韓知城記得，對方應該比自己大上幾歲，說不定隔天也要考試。
反覆思考，還是猶豫地收回了訊息。
從LEE KNOW被金昇玟介紹給自己後，這個把吉他託付給自己的少年悄然變成了自己的樹洞，不論私心的話，說不定也是知道自己最多秘密的人。
他不確定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是否依舊晶亮如洗，也不確定那地給自己及他的雙手是否依舊和煦溫柔。
但可以確定的是，對方的性格和自己很合。
在李旻浩離開之後，找到的知心確實珍貴如瑰寶，韓知城可以說是受寵若驚，甚至很感謝當初執意要介紹兩人認識的金昇玟。
“ LEE KNOW：我在，我看到了 ”
收回的動作比已讀的動作慢，好笨。
李旻浩輕笑一聲，又歛下眉眼，心生心疼之情。
這孩子本來就容易緊張，音樂表演那天上台還差點暈倒了。
這時候肯定也很焦慮才失眠的吧？
從離開學校的那天起，李旻浩天天都在後悔，
應該至少要陪韓知城看完那部恐怖片，還有自己訂的燭光晚餐也應該要嚐一嚐。
現在那部片已經下檔了，熱紅一時，在二輪片的場子也點不到；
還有那燭光晚餐…訂位已經排到隔一年了。
“ HJS：哥明天要大考嗎？我不太確定，怕叨擾你才收回的。”
看到這句，李旻浩的心臟倏地緊縮，酸麻感伴隨著窒息讓他痛呼出聲。
他真的好討厭韓知城不符合年紀的懂事，還有無論交心多久都無法超越「李旻浩」的疏離感。
明明在談話間，可以顯著的感覺到韓知城在選擇分享的話題之下有越來越放寬心的趨勢，
他還以為他已經，稍稍獲得了韓知城的信任了。
結果根本不及他對「李旻浩」的百萬分之一。
“ LEE KNOW：是的，明天也要大考。但我也睡不著，聊聊再睡嗎？ ”
韓知城收到這則訊息時，奶奶剛遞進一杯熱牛奶，要他喝完助眠。
“ HJS：我好緊張啊… ”
“ LEE KNOW：你模擬考的時候都考得很好，不用擔心，正常發揮就行”
韓知城單手拿著手機，又啜了一口熱牛奶。
奶奶果然很瞭解知城，在牛奶裡加了一圈蜂蜜。
甜膩的口感讓韓知城舒心的呼出一口熱氣，開心的瞇起眼。
“ HJS：奶奶給我泡了蜂蜜牛奶，感覺放鬆多了”
李旻浩知道韓知城喜歡，緊蹙的眉眼也頓時梳開。
“ LEE KNOW：奶奶真好 ”
“ HJS：當然～ ”
隔著螢幕都能望見韓知城眯起的雙眼和如蜜般的撒嬌語氣，
李旻浩咽了口口水，又動手輸入了幾字。
“ LEE KNOW：你一定會成功的 ”
韓知城飲下最後一口牛奶，些許甜蜜殘留沈澱在杯底，
像是李旻浩桃花眼裡似乎永遠化不開的情緒。
韓知城想到了好多東西，他不知道要回覆什麼。
興許是他在LEE KNOW先生的訊息裡看見了李旻浩的影子。
在每一次排名下滑的時候、在每一次情緒崩潰的時候，
執起自己手的人是他，抹去欲滴淚的人是他。
是他會一直告訴自己，你很好，你不用懂事，你這輩子一定會成功。
「你只需要做你喜歡的事就好，你可以很厲害，也可以不厲害」
他們坐在黃昏的操場草皮上，暖橘的餘暉在李旻浩那張輪廓明深的臉上留下神來一筆，震撼著他的眼球。
韓知城從來不敢向神奢求什麼，他唯二的祈禱，一次是希望父母回來他身邊，一次是希望李旻浩能永遠陪著自己。
一個也沒有實現。
那他就要反著來。
他就是要變得很厲害。
“ HJS：謝謝你，我要睡了 ”
“ LEE KNOW：祝你好運 ”
“ HJS：你也是，晚安 ”
“ LEE KNOW：晚安 ”
-
韓知城關上手機，看著有些斑駁的天花板，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打擊著床上那人的眼膜。
他不是什麼淒美愛情故事的女主角，有星光月光的眷顧，他只有路燈和路過的車頭燈。
閉上眼，方才牛奶帶來的放鬆愜意讓韓知城很快入睡。
朦朧間他看見了金昇玟，他牽著黃鉉辰的手，告訴自己他們和好了。
韓知城笑著，牽起他倆的手嘴裡說著恭喜。
「你繼續往前走，還有人找你」
韓知城問著是誰，金昇玟卻不願意再回答了，只是推搡著自己往前。
他只得慢慢的往前走，然後看見了在吧檯邊喝酒的徐彰彬。
「你來得真慢」「是你找我嗎？」
徐彰彬思考良久，爾後搖搖頭，和服務員要了一杯果汁。
「我等的不是你，但我知道你會來」
「找你的不是我。」
韓知城順著徐彰彬的視線看向舞池，那裡只有狂歡男女，沒有任何一個是他見過的面孔。
「你在等他嗎？」
閃回到那個天臺，碧藍如洗的天空，還有徐彰彬呼出的煙霧像是添上雲朵。
他知道了他的心上人。
「是。」
韓知城一口乾掉了蘋果汁，就跳下高腳椅，
「那我不佔著位子，讓他快來吧」
徐彰彬聞言，肉眼可見的僵了一下，隨後笑了，
韓知城從未看過如此放鬆的他。
「好，你再往前走吧，找你的人在前面」
韓知城走到這，已經想到要找自己的人是誰了。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底氣走到他身邊，但眼下留在這裡也不是上策。
他邁開步伐，昏暗的燈光俄頃明如片白，
韓知城舉起雙倍遮住雙眼──
「小松鼠？你來了。」
明明預料到了，卻又這麼措手不及。
踩在沒有實感的空間，他不敢繼續往前走，也不敢重新面對有李旻浩的世界。
都是LEE KNOW先生的錯，讓他夢到這個鬼東西。
或許是李旻浩已經察覺到那人滯停不前的腳步，
渾黑的人影在恍惚間朝自己走來，那股熟悉的清新薄荷味道混著淡淡的木質香縈繞著他。
「你會很好」
「睡得怎麼樣？」
奶奶做了些清淡的早餐，怕太油膩的韓知城考試會肚子不舒服。
「……還可以」
他絕對不會說，他夢到了一堆不想看見的東西。
雖然如此，他還是托了那個夢的福，近期最沉的睡眠讓他頭腦確實清晰。
「那就好啊、那就好，考試會很順利」
奶奶坐到韓知城身邊，拍了拍韓知城放在桌上的小手。
「知城，你聽奶奶說」
韓知城抬起眼，奶奶慈祥的面容因為最近的勞累又多了幾條歲月的痕跡，
但笑容依然溫暖，像是冬日的太陽一般。
他心疼地舉起手，細細的描摹著奶奶的眼尾。
「奶奶不需要知城背負這麼多，你已經很棒了」
婦人拿下小孩兒放在自己臉上的那隻手，淺淺的笑著道，
「謝謝知城永遠都那麼懂事，讓奶奶輕鬆很多」
「但是知城啊」
「在你爸爸媽媽離開之前，你也是個任性的孩子」
「奶奶我、不希望知城活的越來越不快樂」
她想起李旻浩來家裡帶走韓知城去參加生日會那天，那臉上明顯無奈又興奮的情緒，久違的。
縱使李旻浩找的理由漏洞百出，她還是把韓知城哄出門去了。
她好想念那個、在李旻浩面前耍傲嬌脾氣的韓知城。
「這次考試考不好也沒有關係」
「考得好當然很好」
老嫗用皺黃的指腹摩挲那人早已淚痕滿佈的臉頰。
「但奶奶希望知城開心」
她半年前在院子裡養的小花開了，韓知城卻因為勞碌沒發現過。
前天講起來韓知城才恍然大悟般跑來看，是花店店長給送的苗子，是他最喜歡的花。
「奶奶想說這些話很久了」
「很謝謝你來做我的孫子，韓知城」
-
「韓知城的眼睛腫得像紅麴饅頭」
黃鉉辰那頭金髮已經染回黑色，還削短了一些，韓知城覺得挺順眼的，難得沒有頂嘴。
「你少說兩句吧」
金昇玟一手提著書包，一手推了一下身旁那人的後腦勺，果然換來那戲精的一陣哀號。
看來像夢裡說的那樣…和好了。
「還好嗎韓尼？」「很好！沒事的」
金昇玟擔心的抿抿嘴，還想繼續問下去就被黃鉉辰打斷──
「哇～現在都不避嫌了是吧？在男朋友面前這樣？」
金昇玟半張的嘴頓時緊緊合上，紅暈從頸子向上竄，像隻紅毛狗狗。
「要是知道昇玟尼那麼好逗～我以前不會那麼混球」
黃鉉辰拍拍韓知城的肩膀，略有所指地說道。
「他知道我們那天的談話內容了」
韓知城乾笑幾聲，正想跟黃鉉辰解釋幾句，又被徐彰彬拉走了。
徐彰彬已經申請上了國外的音樂學院，沒有參加這次的考試，一身便裝。
金昇玟和黃鉉辰已經知道徐彰彬要講的談話內容，就先進考場了，把那兩人留在花圃邊。
「怎麼了？彰彬哥」
徐彰彬舌尖來回頂著腮，斟酌用詞，然後似是下定決心的張口，
「對不起」
韓知城對這個天外飛來的道歉有點暈乎，不知所以。
「當初對你講了那麼多傷害你和李旻浩的話，是我的不對」
徐彰彬側身將一瓶水塞到韓知城書包側邊。
「是我，太自以為是，把你套上他的影子」
韓知城知道他指的「他」是誰。
「你們倆感情的破裂有我的一份」「別亂說」
韓知城拍拍徐彰彬的肩膀，
「是李旻浩家裡的事，是他不要我」
徐彰彬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說法反駁。
他不能告訴他，他除了找韓知城傾訴，也找過李旻浩。
然後在前天，他也找過李旻浩。
他大可以告訴韓知城，李旻浩依舊在為他們兩個做出很多努力。
但感覺時下，確實不合適。
「就是這樣，想和你說的就是這些」
語畢，徐彰彬又像是想到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巧克力。
「喏，給你。考試順利」
韓知城不疑有他，順手接過。
「謝謝彰彬哥，結束後見」
只是韓知城永遠不會知道，這是李旻浩在前天晚上，向徐彰彬無限請求，只差沒跪下交付的巧克力。
是他最喜歡的牌子的巧克力。
-
都靈驗了，太可怕了。
在寫完今日最後一科的題本後，韓知城闔上答題紙，盯著懸掛在前方黑板上的時鐘，秒針滴滴答答的走。
夢裡，金昇玟牽著黃鉉辰的手，和自己說他們倆和好了。
結果一早在考場，他們真這麼做了。
韓知城背後涼涼的，雞皮疙瘩在袖子裡頭肆意漫延。
還有徐彰彬。
他們真的單獨談了心，還有「他」。
李龍馥雖然不曾和韓知城的生活有所交涉，但也因為徐彰彬那個午後的坦白，
他也常常下意識把自己帶入那個人的位子。
異常的熟悉感和契合感讓他深信，或許他和李旻浩這段感情的失敗，
就像是復刻了徐彰彬和李龍馥的戀情。
但早上，徐彰彬舉起匕首，告訴自己，他們不是我們。
他親手斬斷他自己建立起的連結，換來的是四個人的一身輕。
或許，這個夢，是個預知夢。
他不得毛骨悚然，在鈴響後交卷走出考場。
打開李旻浩給他的那隻智慧型手機，徐彰彬說他有事先回去了，明天再見。
韓知城打開話框，丟了一個好過去。
他走下排梯，打算到另一邊的考場找黃鉉辰和金昇玟。
不知道是不是黃鉉辰用一些奇怪的手段，那兩個人竟然分在同一個考場。
考場比他們高中大了許多，還有空中廊道。
韓知城爬上空橋，氣喘吁吁的盯著另一頭的考場在心裡大罵──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突然信了神，突然想起昨天的夢，突然聽見徐彰彬早上對他說的那些。
果然是預知夢嗎？
腳下憑空蹦出來了用不完的力氣直直衝上腦門，他從未像這樣那麼盡力奔跑過。
喉頭間的吶喊呼之欲出，他強咬著牙關憋回去。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很想他？
「韓尼？你要去哪？」
剛出考場的金昇玟拉住了韓知城纖細的手臂，有些擔心的詢問道。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副表情的韓知城，上次看到還是因為……
「你看到李哥了？」
黃鉉辰比他還早問出口，韓知城回過頭，淚濕的雙眼給了他們答案。
那個身影早在衝下天橋前就消失無蹤了。
那這樣，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夢呢？
他沒有給他一個擁抱，也沒有在耳邊輕聲呢喃的祝福。
只有一角潔白的衣襬，還有若有似無的木質香氣。
韓知城在金昇玟的懷裡哭泣，恍若沒有明天。
-
「金昇玟說韓知城已經冷靜下來了，希望不會影響到明天考試」
徐彰彬剛說完，又張嘴想說些什麼，
但餘光瞥見對面的人，那張日漸消瘦的臉下顎線銳利，一雙桃花眼裡盡是疲憊。
他只得又乖乖閉上嘴。
「是我太不小心了，之後不會了」
徐彰彬抿了一口拿鐵，挑起一邊眉頭。
「你不要強迫我戳穿你」
年下者放下馬克杯，往後一坐貼到椅背上。
「你和他的考場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你上那個天橋，就是想遇見他，不是嗎？」
李旻浩語塞，呼出一口氣，沒有多作解釋。
但飄忽的眼神早已出賣了他。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這麼開心了，李哥。」
在橋下等著李旻浩的徐彰彬，很明顯地捕捉到了狂樂的情緒。
「還沒到時候」「我知道」
李旻浩隔天還要考試，並沒有點任何的飲品小食。
他盯著空蕩蕩的桌面，腦海裡都是韓知城在和金昇玟聊天時笑得開朗的樣子、
還有剛出考場如釋重負的樣子、還有剛剛，近乎崩潰的樣子。
看來現在，他只會讓韓知城難過，影響他的心情。
他叔叔給他的訓練他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企業的事情叔叔也處理大半了。
考完大考，他可以去徐家介紹的管理專業的國外大學再學一些。
他要變得很厲害，韓知城就可以不用那麼厲害了。
這是他叔叔和他說的，也是他一直信仰的。
「明天考完我就會先出國去，幫你探探」
李旻浩頷首，許久以後才開口，
「謝謝」
謝謝所有的一切，為他、為韓知城。
這兩個字，在遇見韓知城之前根本沒說過幾次，
但他最近，起碼說了上百次謝謝，
給金昇玟、給黃鉉辰、給徐彰彬、給韓知城的奶奶。
給所有願意再給他和韓知城一次機會的所有人。
-
「那最後呢？」
梁精寅看著躺在上鋪的韓知城，眼神略顯複雜混沌。
聽到韓知城坦白之前，他以為韓知城就是個內向冷漠的天才，
在才藝晚會上的表現和亮眼的系排一，在法學院裡闖出一片好名聲，到處都受姊姊們的追捧。
誰能知道那麼光鮮亮麗的風雲人物背後，還有這麼一段辛酸血淚？
「聽說他去國外唸書了」
梁精寅啊了一聲，又抓著尾巴問道，
「那其他人呢？奶奶？金昇玟？黃鉉辰？徐彰彬？LEE KNOW先生？」
在上舖的韓知城沒有回答，轉過身子。
「我累了，明天再說吧。」
上鋪的黯淡彷彿要吞噬著韓知城僅存的靈魂，
他好怕，他的天才室友，要就此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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