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場上的運球聲突然停止,他看到了。
看到那個身影遠遠地走過來。
煩不煩啊!
「怎麼了?」練習賽進行到一半,隊友問。
「今天就到這。」他拿出籃球隊隊長的權威,「解散吧,回家好好休息。別忘了後天有多重要。」
他把球往地上一拍,轉身到場邊拎起自己的東西,快步離去。
才走到離球場沒有五公尺的大榕樹旁,一個匆促的腳步聲在他身後緊追不捨。
他不耐的乾脆停下腳步,才要轉身,就感到一個身軀撞上他的背。
「噢!」
等他真正迴過身,看見她正吃痛地揉著自己的前額。
「仕緯,怎麼突然停下來啦……」
「妳又來幹麻?」非常非常不耐的聲音。
眉頭瞬間舒展開來,「哦,對!這個……」她從包包裡拿出礦泉水跟擦汗用的毛巾,「給你!」非常活潑的笑容,遞給他。
他沒有伸手接過,重複了剛剛的問句:「妳來這幹麻?不是叫妳別來找我?」往籃球場看,那裡還有幾個隊友沒散去,全都一臉興味的朝這兒看來。
「走開。」對她下達逐客令。
但她像是沒聽到似的,故意忽略:「我聽說你們對外公開賽要到了喔,後天對不對?我要去加油!」她興致勃勃地說,完全沒看見他臉上的不耐。
等到她話音落下,他冷冷地看了她充滿期待的臉龐一眼:
「別再來了。」
轉身,離去。
正值炎炎夏日,一片綠色的葉子飄下來,擋住了女孩望向他背影的視線,一瞬間。
垂下了拿著礦泉水的右手,失望的表情全寫在清秀的小臉上。
她總是等著他。縱使他從沒接受過她為他準備的毛巾啦、礦泉水啦等等的。總是在練完球之後獨自回家,連她和他講話都嫌煩。
真的這麼惹人厭嗎?她想。
默默的把毛巾摺好,顏色是他喜歡的草綠色。上面印著一隻散發幾分孩子氣的小熊,正對她微笑著。
沒把毛巾收進包包,把它擺在球場旁的榕樹下,用礦泉水壓著。
她走了,如同被擺在榕樹下的物品一樣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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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同樣來到這一個球場。從早練到晚,直到只剩一點微弱的夕陽。
「緯,夠了吧!還要繼續?」一個隊友跑來提醒他,落日早已西沉,平常這時間他早就宣布解散了,可現在還固執地進行不曉得第幾場的練習賽。
「還沒!」他吼,不曉得自己的怒氣從何而來,輕巧閃過一個防守的人,跨步、橫移,上籃。
球落網。正當他拿起球要繼續時,看見大家早已蹲的蹲、坐的坐,東倒西歪在球場上,不停喘氣。
「怎麼了?繼續啊!」他大喊。
「仕緯,明天要比賽耶!沒體力了啦!」照理說賽前夕應該更要給他們充足的休憩才對,怎麼是這樣狂操啊!
「……」他無奈。「算了,大家回家休息吧。」同樣把球一扔,離去。
這次,他把步伐放慢了。到了她總是等著他的榕樹下,他駐足,回頭。
沒有。
「喂,仕緯。」隊友跑來拍拍他的肩。「你今天怪怪的,怎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沒什麼。」只好這樣回答。
「喔……」沒再追問,「早點休息,明天奪它個冠軍!掰囉!」
揮手送走了隊友,忽然意識到他總是習慣看到她來了之後才終止練習。
今天沒有看到她的身影。遲遲不宣布解散,難道自己……在等她?
「該死……」他很在乎她的存在。日積月累,自己並沒有察覺。
低頭,忽然看見了熟悉的物品,令他訝異。
說是熟悉有點不正確。雖然常常見到它們,他卻一次也沒有觸碰過。
撿起刻意被擺放整齊的毛巾,從這一點判斷這並不是遺落的。而他確定這些是她常帶著要給他的,不會錯。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會選用圖案這麼奇怪的毛巾了。是她棄下的?為什麼?
把它們拎在自己手裡,再次的環顧了四周。
她還是沒有出現。
出事了?壓抑自己不好的揣測,他踏上了歸途。
……帶著那兩樣,她一直想給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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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終了,順利奪冠。
他沒有贏球的喜悅,整場比賽下來他頻頻分心搜尋觀眾席,想找到她再度蹦蹦跳跳來到他面前。
不是說會到這兒來加油嗎?人哪兒去了?
昨天一整天沒出現,是存心讓他擔心她嗎?
啥?他會擔心?
只要她一沒來找他,他倆的確就沒有任何交集了。為什麼自己明明是她喜歡的人,卻連知道她的去向都不知從何得知?笨女孩!他在心中埋怨。追了他這麼久,為什麼不曾把她手機號碼給過他?真脫線!
倘若她真的出事了怎麼辦?──等等,看到她了!
本想快步走到她身旁,然後劈哩啪拉唸她幾句無緣無故搞失蹤的話,卻瞬間停住了腳步。
他冷眼站在三公尺外,前方的人並沒有發覺。纏著她不放的是剛剛和他們敵對的球員,一個滿臉不懷好意的隊長──剛剛架了他好幾下拐子的那個──現在擋住她的去路,還抓著她的手臂不放。
看的出來她非常不情願與他攀談,且極力想掙脫,但卻敵不了男生的力氣。
可惡!
臉上寫著『我不爽』三個大字,他快速走向前,走到她身邊抓住那隊長的手腕,將他從她身旁拉開。
「搞什麼?」他怒斥。
不懷好意的隊長認出他,笑笑:「你的妞啊?」
他沒回話,只是極度不爽再不爽的瞪他,且小心地把她護在身後。
沒風度的隊長又吊兒郎當的開口:「不是的話就介紹一下啊,大家相識一場嘛,嗯?」還想伸手觸碰他身後的人兒。她害怕地往他背後縮,他的忍耐已到極限,「滾!」他大聲咆哮。
沒風度的隊長自討沒趣,摸摸鼻子訕訕地走了。剩下他跟她大眼瞪小眼。
他二話不說,把她拉離吵雜的體育館來到室外。
跟她面對面,她立即恢復以往的笑容,好像剛剛那些驚嚇都是假的似的。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個小人偶。
「你看!像不像你?本來是想在比賽前給你打氣用的,可是來不及了……沒關係吧?但用來恭喜你得到冠軍也不錯啊!」她自顧自的說著,沒注意到他臉上佈滿寒霜。
半晌,她終於發現他的不發一語。雖然平常他開口就是要她走,但今天一句也沒有。這是好還是壞呢?「你……不喜歡?」她黯下神情,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看那個布偶,只是直視她的雙眼。「妳今天去哪了?沒看到球賽都結束了嗎?還打什麼氣加什麼油!」繃著一張臉對她發怒,就是不曉得一股氣從何而來。
「噢……我有東西找不到,花了點時間……」
「什麼東西?」
「……」猶豫。
「說啊!」聲色俱厲地。
她小小聲的開口,不敢正視他的怒容。「就……要準備給你的那條毛巾,我忘在榕樹下……今天去找就不見了。」哦,她吐吐舌頭。撒了點小謊,並不是忘了。
原來是那條怪毛巾。「在我那。」他說,看見她驚喜的表情。
「真的嗎?」她綻放笑容,好不開心。「那這個,你收下好不好?」還是捧著那個人偶,滿心期待。
他接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一點都不像他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頭重腳輕的感覺。縫線也一點都不精細,甚至從縫隙鑽出了幾絲棉絮。只有球衣上大大的數字七能得知這是在仿他。
「妳昨天沒來就是在弄這個?」又是嚴厲的語氣,不過臉色和緩許多。
「嗯,對啊!」她高興地點點頭,「咦,你有注意我昨天沒去找你嗎?」
糟糕,被發現了。「才、才沒有!少了妳我反倒耳根清靜。」結結巴巴地口是心非。
她又換回失望的表情。「喔……」原來他還是很討厭她。
那就不要讓他繼續不開心好了吧!他今天贏球呢,她希望他快快樂樂的。
舉起手向他道別。「那我走了。」神色灰黯地。「掰掰……」
咦?「等等!」他及時攫住她的手腕,看著她貼滿OK繃的指頭。「這是什麼?」
「喔,昨天縫那個娃娃,沒想到我手太笨,一直被針刺到的。」她無辜地說。
他瞇起眼,流露一絲不捨在眼底。「就為了這個,妳把自己弄成這樣?」他記得她的手指很漂亮的啊……
「可是這是要給你的,當然要做好一點啊!」她微笑。
一把無名火又來了。天啊!怎麼有人像她這麼呆?還是女生全都是有頭沒腦的動物?他從沒待她好過,她卻……
「我……真的要走了。」她說,有意掙開他握著她的手掌心。
「等一下!」他又緊緊握住她,看見她疑問的表情,隨口掰出一個藉口:「妳還沒恭喜我贏球,就想走?」
她只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開口:「恭喜……」
尾音落在他的胸膛。
「妳這傻子。」他一手攬住她的腰間,一手緊緊抓著她給他的人偶。「以後不准再消失了。」
「我、我沒有消失啊!」她人在這裡呀!哪裡消失了?可是……他抱她耶!
他無奈。「反正以後還是要拿笨小熊毛巾準時來球場找我。」命令似的。
「等一下,」她抬起頭,下巴剛好碰住他的鎖骨。「那不是笨小熊,牠很可愛吶……」
當她不滿向他抗議毛巾上的小熊時,他卻沒有聽進去她說些什麼,只看著她紅潤的雙唇開合著。嘖,這姿勢挺適合接吻的,他想。在這種時候若是還跟她吵小熊大熊的,他就是白癡了。
「安靜。」他說,滿意的看她乖乖閉上嘴,道:「妳好像從沒說過。」
「說過什麼?」呆呆的。
「妳喜歡我。」哦,果不其然,她臉上立刻有紅暈浮現了。
「我我我……」慘了,超嚴重的結巴。冷靜!自己不是早就練習過好幾次了嗎?怎麼沒人說過實際告白這麼難啦!「我、我喜歡你……」哪裡有地洞?
他笑開了。「跟我在一起吧。」他說,手指順過她的長髮,軟軟的,有淡淡的香味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咦、咦?她從小到大都很信任她的耳朵!應該沒有出差錯吧?不對,搞不好也有不靈的時候呀……
見她久久沒反應,才維持一下子的笑容又消失匿跡了。「妳要說好或不好吧?」深呼吸,要有耐性……
好或不好?是說她要不要的意思對吧?「哦、好,好啊!」輕輕在他懷裡點頭,這才像她嘛!那一個他已為她傾心的女孩兒。
好像聽見廣播要他上台受獎耶……誰管它?一場比賽結束了,還有另一段純真才剛要開始。他用雙手摟緊她,臉頰貼著她柔柔的髮絲,感受她劇烈的心跳,及她擁抱他而輕微顫抖的手。
鳥叫蟲鳴的夏日,風,變和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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