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夏天,我和大學好友F規劃了一趟旅行,原訂的目的地是美國紐約,但是行前一週卻因為機票的問題而臨時決定轉往印度。這一趟長達三十四天的旅行對我的生命造成重要的影響,相信對F也是。
我們與途中碰到的美國地質學研究者Kate三個人一起走過印度的兩大城市新德里和孟買,走過包含泰姬瑪哈陵的黃金三角,到達如傳說中香格里拉般美麗的印度西北方小鎮桑格拉,還在寒風中隔著三公里之遙眺望著西藏~我竟日魂牽夢引的地方。旅行的同時,我們也穿越了自己生命原本的限制、創造出新的可能性,起初只是單純憑著對這片陌生土地的信任而來,到最後是懷抱感激這片土地滋養的心情而離開。
旅行過程中,我們各自帶著一本日記,每隔幾天便像小女生般交換日記來看看彼此的心得,還在旁邊寫下自己的心得與評註;回台灣後,覺得還不夠滿足,兩個人分工寫下我們在印度旅行每一天的紀錄。此刻回顧這段經驗的心情就像是我在序言中寫到旅行後所做的一個夢,『夢醒後心中有種平靜安詳的感覺,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值得等待,一切只要聽從心的聲音就好了,不須慌不須忙﹔發呆中,突然發現這不正是幾個禮拜前我在印度再熟悉不過、回台灣後卻幾乎遺忘的感覺!這感覺如潮浪般一波一波侵襲我的身體,突然好想哭好想哭,我知道,我想念極了我的印度。』
這一次,我真正能體會旅行與觀光的不同,旅行者是去到一個地方與當地人民和文化作朋友,並且願意深深的認識那個地方,而觀光者只是到處掠奪與收買而已,去和離開都沒有什麼差別。F也有同樣的體會:『印度不再只是別人告訴我的印度,也不是我想像中的印度,在這塊土地上她用不同西方的步調孕育著她幾億的人民,沒有想像中的恐懼(才明白有時那是人想像出來的)。發現自己勇敢了不少,旅程中交會的各國友人,熱情的、純樸的、想用各種方法賺你錢的、乞討的印度人,還有德里的炎熱、泰姬瑪哈的浪漫、喜碼拉雅山麓下的笑得燦爛的西藏朋友…這一切一切,我何其有幸能與他們相逢,他們教導了我、豐富了我的生命,使我對這世界開始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成為自助旅行者沒有什麼太大的困難,只要你具有判斷能力、人際溝通能力,個性獨立且能為自己負責(包含安全與經濟),你就可以開始打包走天下了。自助旅行可以協助你檢驗自己的社會知覺,擴大你的社會認知,並且藉由旅行中種種不可預知的發生來衝擊自我,讓你必須無所盾逃的面對自己。
我真好奇台灣何以少有人教導我們的青少年如何自助旅行?因為在我們旅行途中,遇到過許多來自日本、韓國、以色列、法國等不同國家的年輕人,他們渾然天成的自信與風采實在比我們那些鎮日窩在網咖的孩子們美麗多了。
而我,也好不容易打破了原本對不同文化的刻板印象與藩籬,學習敞開自己,讓自己去經驗所發生的一切,發現有時候能以幽默的態度看待生命也是不錯的,旅行日記中有這樣一段:『在那兒閒聊的司機們一見我們這些菜鳥的外國旅客,馬上又簇擁上來,開始遊說我們和討價還價,我不善於面對這樣的情境,覺得粉煩,自己好像變成一塊肥美香甜的食物,很多的蒼蠅黏上來。我們打趣幽默地自嘲—人生中難得被如此多的男人糾纏…要珍惜!』(7月6日)。
旅途中難忘的事情很多,而且往往在當時越是難以承受的,現在回想起來越是難忘。記得有一天F打電話回家時得知她的父親生病住院,急得她忍不住在STD(印度很少公共電話,這是一種讓人打電話的商店鋪)就地哭了起來,那天我在筆記中寫到『隔壁商店聞聲而來一位看來四十歲、一付很會安慰人樣子的伯伯,他以一付過來人的身分溫和地同F說:「你現在身在這麼遠的地方,不是你不關心家人,而是這時候你真的無能為力,要學習放下。我自己旅行過十數個國家,曾經遇過比你這樣還嚴重的情況,你要學習,在旅行的過程裡,你可以學到很多心理學。」我點頭如搗蒜,很不好意思、呆呆的回答他說:「我們兩個是學心理學的」。
我們兩個是學心理學的,但是對於旅行或是生活中的諸多不順遂仍然無能為力。畢竟我們不是超人,我們有血有肉,只是很普通的二十四歲女孩子。我只能冷靜地陪伴F的悲傷,提醒自己這時候要比其他時候更堅強一點好讓F安心…』。我的好友F在這趟旅程中學習到如何真正的單獨,她曾在日記中這麼自省著:『我也在想--為什麼在這裡?我大老遠跑到這裡為的是什麼?…..坐rick show(像是三輪摩托車,收費載人的交通工具)回旅館路上,我想到的是--獨立,但實際上我卻是一點也不,這幾天下來很多其實都是靠S、Kate在打點,自己常傻呼呼地站在那兒,心裡充斥著是害怕與恐懼的情緒,或許我應是來面對自己的害怕吧!跟外國人溝通的害怕、不知所云的害怕、失去父親的害怕、一個人的害怕,好像很多的害怕。S說她也害怕,怕愛人變心、怕家人的安全、怕照片效果不好、怕遺漏什麼重要的事、只是她覺得緊張也於事無補,乾脆別花太多力氣在那!她要的是time to be alone、Kate擔心to be sick、我是害怕自己一個人,我想這害怕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是小時候的經驗?或是人性的脆弱本就如此?!』(7月10日)。
旅行另一項迷人之處在於享受陌生文化的洗禮,不論風景、食物、宗教、民俗和人民都是一種新鮮的體驗。不過,我後來體驗到『旅行者攜帶著夢想前來探索這個世界,沒能想到的是,旅行者也會將這夢想的感覺帶給途中遇到的人們。』(7月10日)。
一直到現在,我的旅行日記中仍留著途中遇到人們留下的密密麻麻字跡,其中有些朋友迄今仍偶爾會以E-mail聯絡,有些朋友在我的相簿裡留下他/她令人難忘的燦爛笑容,我還有一個未完成的承諾,哪天到西藏時要為一個喇嘛朋友去他老家拜訪他的兄長,因為他努力試著用粗淺的中文告訴我『你去我房子,我哥跟嫂子在』。對我來說,這種種相逢情況是『在相逢的時候不知道彼此的過去,也不太有機會知道彼此的未來,只是在生命中的某一個點相逢,爾後分離,再能相逢的機會幾稀…這就是旅行所以美麗之處,那一點遭逢的印象或長或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相逢時真實的一瞬』(7月20日)。
走筆至此,我看到辦公桌玻璃底下押著在KAZA(聯繫印度和巴基斯坦 拉達喀Leah之間要道的小鎮)和旅社「阿媽」(印度語:媽媽)的合照,我很訝異我們能夠跨越空間、種族與年齡的距離而擁有如此相仿的面貌!還記得在離開KAZA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她家品嚐她做的水餃(MoMo,用羊肉作餡,看起來比較像小籠包),吃完後我們手貼著手玩耍,無意間發現彼此連牙齒的排列、手掌的大小與紋路都很吻合(我的手是不太普通的小、短而肥),那時心跳赫然停了一拍,感覺到自己與這個人有很深的淵源,這是我最捨不得的分別,當時還想說嫁給她兒子我就可以留下來了*^.^*。
「旅行是一種治療」,會不名所以地老是在腦海中浮現生命中一件件未竟的過往,『好像要穿越已經結痂的疤,重新感受和照料傷口』(7月25日),『反覆思念與思量,再let it go。』(7月26日),生命中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能如此細膩的體會自己,因為在旅行的過程中,你必須與”整個”生命相處,無處可逃,而且『如果你對這片土地存有善意,它也會以善意回應你』(7月26日)。
我後來發生生命也是如此,你越是善意地對待自己生命,越是能得到相同的對待。因為有這樣的體會,所以我變得比較容易讓生命中的一切可以自由來去,生命既然有更多可供期待之處,實在不需要花力氣在小地方斤斤計較。
對我來說,印度這個國家就像是荒蕪田地中站立的孔雀,結合了矛盾、華麗與無邊廣闊的視野,她留給我超越一本日記所能記載的豐富。這也是我和F回來想寫一本印度書的原因,如果不找出一個管道把旅途中感受到的愛與美麗分享給台灣的朋友知道,我會覺得對不起途中遭逢的朋友們,對不起印度這個母親一個月來所滋養我們的,對不起一個個疑惑的探問『為什麼台灣的人們不來印度旅行?』『我在這個城市數十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台灣人,台灣人不愛旅行嗎?』『台灣和日本不一樣嗎?你很像我看過的日本女孩啊』。
想要努力想讓別人認識台灣,但是只憑我和F兩個美少女怎麼夠呢?希望有更多人認識印度,也希望更多人透過旅行來認識這個世界和自己。寫到這裡,我發現透過這般書寫的過程,最先成就的應該可以說是身為書寫者的自己,我不單只是複習這趟旅行在自己身上所造成的影響,同時也有一個機會將內心的感動與力量轉化成文字,加深了文字、經驗與書寫者我的互動,這真是一個美妙而深刻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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