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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露塔現在回憶起來，約莫半年到一年前，確實是她生命裡比較高峰的時期：製作的乳酪產品獲得莊園大獎，拿著獎金跟瑪莉姑媽到義大利旅行，還有一群可以邊喝下午茶、邊編織、邊聊天的女孩們。

她不記得從何時開始走下坡的。

如果一定要說徵兆的話，庭院裡的井水在八個月前突然一夜之間變乾，不知道算不算？

然後倉庫裡突然長了蟲，丈夫與她一起花了很大的力氣清理，但是米糧都不能吃了，最後只好作成豬隻的飼料。

還有一次，她印象很深刻，午睡醒來時發現床舖上爬滿了幾十隻昆蟲，有一隻甚至爬到她嘴巴旁邊，近到讓她差一點吃掉這隻蟲的程度。那天她嚇壞了，躲進丈夫的胸膛尖叫不已，久久不能釋懷，覺得身邊彷彿一直有蟲存在著，還忍不住抱怨：『為甚麼最近會有那麼多蟲呢？』


『蟲啊？』尼古拉若有所思的說：『你想想，通常「蟲」都在什麼時候出現呢？』


『快要變天的時候。』身為農家姑娘，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果不其然，那也是她墬入谷底的開始


『啊！還有一次差點病死。』

那回生病，貝露塔高燒不退，整個人恍恍惚惚，無法入眠。醫生開的藥幾乎全部被吐出來，病情一直沒有好轉。整整一週，把周圍的人都嚇死了，連牧師都為她做了臨終前的最後禱告。結果，沒想到她突然又好了。


『病好的感覺如何呢？』尼古拉笑著問。

『該怎麼形容呢？……身體的每分每寸都像是重新換過一樣。』『好像……好像我本來就該生這一場大病，讓我換副新鮮的身體。』她記得病後第一次走出家門，看見清晨的光束撒在薄霧中，整個世界閃耀著跳動著光芒，自己也彷彿煥然一新。病癒之後的幾天，她感覺到重生的喜悅，每一口食物都帶給身體源源不絕的能量，每一個步伐都很安穩而確定。


『生病是交換──為了讓妳擁有一副嶄新的身體。』尼古拉點點頭，碧綠色的眼珠在燭光反射之下，散發出妖魅的光芒。


貝露塔開始有點模模糊糊的領悟到：說不定，生命中的「闇夜」也是同樣的道理，為了擁有嶄新的靈魂，不得不好好大病一場。只不過，這次不是身體的生病，不是退不了的高燒，是思緒與情感上的無比低潮，沒有原因，亦沒有出口。


『該怎麼辦呢？』她感覺自己蹲倨在闇夜的角落，向遙遠的彼方發出求救訊號。


『我很遺憾，沒有捷徑。』現在可能沒辦法讓這無助的女人瞭解，闇夜挑選她成為受試煉者，其實是一種恩典。『不過我可以確定，這一切都會過去。一旦妳走過闇夜，整個生命便會展開新的一頁，就像妳大病後所經歷的狀況。生命在召喚妳，擠壓妳空乏的靈魂，汰換妳疲憊的舊細胞。無論妳願意與否，沒有回頭路了，只能向前。』


貝露塔聽了落下淚來，眼前這條苦痛的道路似乎無邊無際。


尼古拉聽到了這名脆弱女子無聲的呼喊，以他冰冷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臉頰，用無表情的音調說：

『或者，妳也可以跟我一樣…………用盡一切方法逃出闇夜。不過，我下場就是變成吸血鬼…………雖然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


面對闇夜的試煉，有些人選擇自殺，有些人選擇逃開，能夠走到最後的人，據說可以體驗到一種豁然開朗的了悟。可惜，多數人都走不到那一步，不是死了，就是逃了，餘下恍若遊魂般的失落生命。


尼古拉轉身從闇夜的試煉中逃跑後，便決定要幫助那些跟他一樣卡在「半途」的人。事實上他已經走了一半了，所以身上的負擔輕鬆許多，許多以往的創傷與心事都變得清淡如水。所以，走到一半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視野朗朗，更有能量。

總比走不過去還要好。


『那還要多久？』貝露塔擦乾眼淚問。


『我自己走了三年沒走完，東方有一個聖人走了七年。我還聽說有另一個聖人在成道前整整頭痛了兩年，找不出原因，頭痛好了，整個人的境界就提昇了………總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妳可以決定要不要走完，我可以教妳一些方法。』


貝露塔跪下來：『請你～～～』唯有經歷過闇夜陰霾的人，才能體會她此刻所承受的痛楚。



尼古拉蹲在她身邊，低聲地說：『現在，祈禱吧！不管對哪個神都好，大聲地祈禱吧！說出來～～～』

祈禱？

貝露塔繼續跪在地上，低下頭，開始試著搜尋祈禱的字彙，然後猶疑地慢慢講出來，剛開始很小聲很小聲。尼古拉把雙手放在她的肩上，當她覺得有依靠，瞬間便全身顫抖了起來，邊嚎啕大哭，邊大聲地祈求。接著，尼古拉拿了一罐綠色的香水瓶，唸唸有詞地朝著空氣和她噴過來。

那是樹的味道，像是一棵大樹伸展出枝枒，溫柔地擁抱著她。


整個古堡都是各種樹木的味道。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有這麼多眼淚和鼻涕。



準備離開尼古拉古堡，已經是整整半天之後的事。她的眼睛腫得像是核桃一樣，但是整個人覺得神清氣爽多了，眼前的事物似乎變得更加明亮。


尼古拉公爵給了她兩瓶香水，分別是「水的種子」和「樹的味道」。並且建議她要到離村莊稍遠的溪流上游取水，因為人群聚居處的水源通通被污染了，而這個階段的她比較敏感，需要較乾淨的飲水和食物作為輔助。


除此之外，只能祈禱。


離開之前，尼古拉親吻了她的額頭，害她不自在地臉紅了。


『親愛的，下一回就不只是額頭了，你還欠我一些血。』念在貝露塔已經哭得快虛脫了，這一回暫且不吸血。


走出古堡大門，鷹勾鼻席凱亞已經駕著馬車等候。黑夜的幕即將籠罩森林。

如果貝露塔沒看錯，鷹勾鼻席凱亞似乎對她露出親切的笑容。當下她明白，原來這位人見人怕的傳訊者也曾是闇夜屠刀下的過來人。






能知道自己並不孤單，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