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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七的那一天，家族的人從各地到來，因為要完成這個告別的儀式而聚在一起。

我對於喪禮的各種儀式都覺得陌生，只知道說人死掉了，身體僵硬了，硬生生而沒有知覺地躺在哪裡。在靈堂上，我沒有看到棺木或屍體或骨灰盆，我不知道往生者究竟在哪裡，但是也不方便啟口詢問。

長輩們互相熟捻，開始話家常，聊聊最近的新聞。

我，拈香，等待，等待，等待，聊天，等待，等待，漫無目的地晃著，等待等待……….


等到儀式終於開始，最前頭有位光頭和尚領著大家誦經。

剛開始是和尚與助念的師姊們誦經，後來每個人傳到一本佛經，儘管看不太懂裡面的字句，就是跟著眾人的速度，逐頁念下去。比較痛苦的是，和尚從頭到尾都說台語，其中還有很古典而工整的句子，聽起來像是霹靂布袋戲裡介紹出場人物或故事前因後果的口吻，但是我一句也聽不懂。

連誦經都是用台語。

還好坐我旁邊的人沒有聽了我那詭異的發音而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

很好很好，大家都很專心地哀悼。


誦經完了之後，和尚就開始點名，他唸出每個人與往生者的輩份關係及姓名，每念一個名字，眾人就要應答：『嘸喔！』代表這個人在現場。

我其實聽不太懂他碎碎念些什麼，只有楞楞地跟著『嘸喔…嘸喔…嘸喔…嘸喔…』

全身的毛細孔也都專注起來，體會著這十足蒙太奇的畫面。過去數十年來的喪禮經驗一幕幕晃過眼前：姑姑從巷口開始悽慘地哭著往門埕爬、鋪滿白色百合的靈堂……有些想都想不起來……還有我沒能或沒有勇氣參加的，其他很多場喪禮。

應該是很漫長的誦經時間，感覺一下就過去了。

雖然聽不太懂和尚的語言，但我還是哭紅了鼻子。

中間休息了約莫兩三次。

大家喝了點水，上了廁所，洗了手，繼續聊天，孩子吵著要餅乾，男人們看似嚴肅地圍著討論事情，有人甚至開始聊起軍旅生活。喔！那應該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休息的時候，我很慎重地想了一下，希望我未來的告別式，不要碎碎念太多聽不懂的經文（不妨改成一起唱歌～），還有請盡量使用國語。喔！拜託不要說我不愛台灣啦！既然往生者最大，當然要用自己的第一語言啦，拜託拜託。


儀式接近尾聲，禮儀社的人在門口擺好層層疊疊的紙錢，請大家移步到門口燒紙錢。如果把鏡頭搬到高處，便可以看到這家族的人手中牽著紅繩子圍成一圈，圓圈的正中央是一大疊紙錢（像是右邊這個符號 → ◎）

紙錢燒起來。

和尚請大家一起呼喚往生者來領他的庫錢，於是『阿公，來領錢喔！』『爸，來領錢喔！』『外公，來領錢喔！』的聲音此起彼落。



紙錢燒起來。

夜裡，微涼，明明吹著徐風，紙錢卻垂直向上翻飛。

我睜大眼睛注視著這奇異的畫面，耳邊的配樂是層層疊疊的呼喚。

不久後，和尚請大家放下手中的紅繩子，順時針繞著火堆走，邊走邊繼續殷殷地召喚。那時我的念頭很清晰：『這和尚，還真是塊帶活動的料子啊～』搞得煞有氣氛。

「儀式」這東西，果然是牽起所謂家族的重要經緯線。


紙錢燒起來。

往生的人在天國究竟會需要多少錢呢？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我需要紙錢在另一個世界買書、CD、衣服、化妝品等等嗎？

還有，
這年代的老者，都還可能有著龐大的家族後代。

換作我們呢？沒有眾多家族子孫，
我／我們要怎麼辦自己的後事呢？



紙錢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