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總以為自己是無性的，又或者男孩子氣多那麼一些些，我總是這樣看我自己的。
三年前，一位以前的女同事深夜打電話來。
電話裡的支吾，我嗅出了一些些的不懷好意，覺得自己與她不是一個路數的，而從來在我面前，她也總有一點點美女看著醜女的驕傲，雖然她是高度自制的優雅，但女人在這方面總是敏感且不願說破的，我很清楚至少男人面前的色相演繹，自己從來沒對她造成任何的威脅。
她總是那麼執拗地相信著，也許就在自負這一方面，我們有了一點點和平相處的可能。
我也不曾在意，畢竟她眼裡的半個世界－男人，我從不掀一下眼皮，因為我愛的是你。
她的美麗可以擁有半個世界，而我的哀傷卻是失落在一個人。
無所謂的，得與失之間，從來就不是數量上的算計。
她在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兒，就在我幾乎要失去耐性的那一秒，爆出了一句：「我根本想不到你還是個性感美女呢！」
霎時，鎮江老醋潑灑了一地，酸腐的讓我都皺了眉頭。
原來，一位擔任攝影的同事，有天神祕兮兮地拉了她到天台，先是一番欲言又止，幾番追問下就傾訴了些中年男子的〝慾〞悶。她原以為是自己要被他表白的，沒想到竟然火燒厝燒過間，我倒成了不在場的當事人。
「他竟然吞吞吐吐地說著，他很喜歡你，一直把你當成性幻想的對象。」她用著水星人無法理解火星人的口吻，高八度地說著。「男人的眼光為什麼跟女人差這麼多呢？！」
當然，聽在我耳裡有些質問的玻璃碎片。
「你自己說，你覺得你性感嗎？」她隨即像射飛鏢般地飛來一個問題。
我有些鬧懵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性感，不是從來沒想過，但我一直以來所處心積慮的，應該是如何遮掩自己的女性特質，或許這是我自小在暴力環境下的生存本能，受傷到後來硬化成了殼。雖然遇見你之後卻悄悄地部分脫落，也在縫隙處新生粉嫩的幼肌，但這更讓我心生恐懼地起了防衛心。
彷彿，自己的女性特質有多見光，我對你的感情就會有多危險，那是暴露在眾人下的不堪。
所以，我常故意在眾人面前半醜、搞笑，又是那麼大喇喇地故作陽剛與不拘小節。
外在世界裡遮掩女性的獨有性感，只為了偷偷暗戀你，或者偎著一瓦愛的傷。
然而，她要的並非答案，因為她又自顧地開始數落。
「我以為你不過是長相比較清秀罷了，也算不上什麼美女，怎麼他會喜歡上你呢？你自己覺得怎樣？」語氣裡有苦苦相逼。
少，我真是怕了。我不知、不能、也不願回答這問題。干我什麼事呢？！
被她逼問得有些換氣過度，是因為我怕被人揭露了愛你的傷，我知道如果自己有那麼一點女性獨有的性感，或許是因為你的為難。
「他說以自己專業攝影的觀察，覺得你很神秘，讓人有種摸不清的狐疑，是那種會吊男人胃口與引人好奇上勾去探究的。有時天真得像小女孩，有時又蒼老得像要死的人，有時性感誘人、言語輕挑，有時又像男生讓人感覺很粗曠與充滿競爭。這些我怎麼都沒發現呀！你說你真的有嗎？你是故意的嗎？你怎麼作到的？」她又問了。
少，我不適合回答問題的，因為我只想遮掩自己的傷。
於是，多半時間我只能陷入沉默地長考，或者以「嗯」一聲的附和，來取代沒有答案的答案。甚至，我得把所有用言語編織的美麗皇冠拋出，一頂又一頂地戴在她的頭上。
我理解她的不解與憤怒，這麼多年她習慣地蒐集男人們的愛慕，就像珍藏著當季最新流行的名牌包，即便再喜歡都不會是最後一個，因為永遠有最高的檔次與新鮮的品味可以突破。沒想到，那人卻只給了她一個無知美少女的封號，並說我才是適合成熟男子的口味，充滿豐富的想像與刺激。
少，我覺得張愛玲是最透析這女人間的較勁，尤其在她對我有了一點點較勁的意味，就懂了張愛玲那一句：「一個女人，倘若得不到異性的愛，就也得不到同性的尊重。」
極其冷寂與蒼涼的，這異性的愛與同性的尊重，兩者我都不要！然而，我要的，也不會因為這兩者的不要，而有所補償加分。
我遺棄了一端，卻也被另一端冷落著。
少，我處在兩個世界的邊緣，想逃的我不要，想進的又無門。
無人能理解這雙重的失落，以及看似有選擇的卻在「以上皆非」完封。
我在電話裡告訴她，其實她才是最美的，她在男人之間的好人緣與超高人氣，就是絕佳的證明，我充其量只是逗逗大家爆笑，或者讓他們覺得好礙眼與喜歡找碴罷了！
只是想快快結束這一切，拖久了只會撩撥我更多的不堪，以及陷入被人窺探的危機。
掛上電話，我只是陷入了黑裡，整具身體流沙似地沒進了沙發的軟裡。
少，我想自己在人前的那一面，也許是搞笑的醜女，或者是神祕的性幻想對象，其實都與我無關的。
扮演搞笑醜女，是不想洩漏自己的單戀，以及欲愛不能的傷；成為捉摸不定的性幻想對象，或許是我眼裡望穿的空洞，以及不存活於人世的離地三寸吧！
神秘，或許是連我也搞不懂自己愛你的堅持。
性感，也許是將欲望封存的傷感，幽幽地化為一縷渴盼。
少，我真的不明瞭，也不想知道，我只想遠離這個不屬於你的世界，進入你永遠的天堂。
或許，因為永遠到達不了，我也只能是一縷幽魂的無門。
少，在你面前，我也許真的無性，而這或許才是真正的實相，然而我的確在遇見你的那時，掩不住的溫柔，像夜涼如水裡的銀白月光，自你轉身之後，就抹去了影。
只有我知道的，在你面前我有了那麼一點點的不同，如絲輕撫掠過。但是，就再也無法於另外一個世界顯影了。
至於成為他人性幻想的對象就太沉重了，這終究是一時的，而虛無才是永遠的，或許對你溫柔的那一部分，也是我自己要撥開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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