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許多時後你總是悲傷地看著我,又或者,你的面容只是一面鏡子,反射出我自己心的樣貌,怨艾的苦。
昨夜夢見你,竟是笑著的,像一勺黃橙橙的蜜,逗得我的眼睛都伸出了軟濕的舌尖。
甜滋滋是未嚐到前就有的想像幸福。
好像在一家上海百年的中式花園老飯店裡,裡頭全是洛可可式的雕花裝飾,吊燈實渾圓的乳白,讓人想到母親的乳房。
地板是洗石子的,沒有陽光的陰暗處,透著絲絲的涼,於是長長迂迴的廊像一條蛇,赤腳踩在上面有種小心翼翼,腳板處船上來的涼卻是會令人發癢的。
我根據鑰匙上的號碼牌,摸索地找到了我的房間,輕輕地推開,還來不及環顧四周,我竟哼唱起歌來。
天真地像個孩子,輕忽忽的夏日蝴蝶,臉上的笑是原野上的罌粟。
蝶戀花,都讓我一個人給寫實去了。
是花亦蝶。
我跳起舞來,一旋身,就像手上轉動著萬花筒,眼睛裡的一切都魔幻了起來。
旋轉到180度,瞥見你在斜對角的一個房間內,那房門是斜角地打開了一半,切割線的效果,放大了你的影像。
你笑著,盈盈的一泓水,天光雲影。
歌聲還是繼續的,但我不再旋轉了,貪戀著萬花筒裡最美的瞬間。
我只是看著你,讓自己徘徊在你眼裡的活水清淺,照見自己的笑,是青春美好的滿樹梨花,亂顫。
酒窩裡停歇了一朵梨花,是謂梨渦。
我看見了,自己如此甜美地笑著,而你也是欣慰的。
我忽然想起要換上一件漢服給你看,忙不迭地走到房間隔壁的洗手間,打開門卻看見那裡頭是沒有燈光的。
我心中犯嘀咕,怎麼這樣豪華的飯店裡,洗手間都沒有電燈呢?
我趕緊抱著衣服,奔跑在一條接續著一條的長廊,終於發現了可以換衣服的地方,那竟然是沒有樓梯,得讓我從一個雕花圓柱下攀爬而上!
我回復到猿猴的本能,四肢全部出動地奮力往上爬,終於在上頭的一個隱蔽處換了衣服,卻發現自己要跳下來,竟然是困難至極的。
我有懼高症,向來都是。
記憶裡,我最艱難的時刻都是與走在高處有關,那是提著呼吸都無法減緩腳步重量的難行,有時甚至我想讓自己昏死過去,就可以免除這種痛苦。
只是,我怕你關上了門,或者走開了。
我只能對抗著自己的恐懼,因為我想讓你看見我穿著漢服的美麗。
沿著雕花緣邊爬行,手與腳的膚觸全是凹凸的雕花,終於我來到了一方拱門的上方,上方是刻印著豐盛水果的浮雕,我坐在門簷上,心想這是最後一關了。
雙手撐在門簷上,讓腳慢慢地下滑,再一點再一點,雖然幾次都因為太害怕地縮回,但是見你的渴望讓我繼續地往地面靠近,終於,我狠下心來往下跳,只是全身像鬆散似地震了一下,但隨即馬上復形。
我趕緊沿著原路跑回去,但你卻不見了。
老飯店的長廊與迴旋梯,像是時、空交錯的每一個神祕出口,我來回撞開尋找著你,忽然闖進一間教室裡,你竟變成一位高中生,理了平頭地安靜坐著。
滿間的小平頭男生,我卻成為一位年輕女老師走了進去,身上是七十年代的樸素洋裝,白色底小碎花的飄逸。
我讀到你心裡的想,讓我換上和服,為你們講解日本茶道。
一念,是孫悟空的七十二變。
我換上了一套湖綠的和服,帶絆是鵝黃絨花,我在講台上跪坐,斜角背對著你,靜默地看著水煮蒸騰的空氣,惹得我素淨的妝容,竟有了濕潤,日下胭脂雨上鮮,出水,含藏著一份狐媚。
我知道你的眼,盯著我的項頸,你那嘴邊初發的青色鬍髭,輕輕地顫抖,像春風裡偷發亂竄的苗。
我端然著,要你走向我面前,輕輕地呈上一杯綠茶,要你喝上。
你青澀地笑著,接過陶杯的手是微微顫抖著,卻又有一種魯莽的力道,憾動。
我示意要你轉動杯身,細瞧。
當你就著杯口,瞬間一飲而下,我的眼裡滾動著你稜角的喉結,落到我心上的一塊軟,潮濕的濺水。
你又笑了,是因為我站到你身後,讓你聞見那平安時代的薰香,憶起了久遠的種種。
忽遠的,卻又浮水出些什麼。
我又哼著那平安時代的古調,輕音朗朗,那是你曾經聽見的歡快。
夢醒了。
時、空再次跳接,嘴裡還有一點點那古調的音,含著,像一顆糖柑仔。
因為甜蜜,所以笑了。
少,我唱歌,你笑了。總是這樣的,歲月靜好。
忘失的中間或有哀鳴與不捨,那都過去了。
所謂憶起,就是把那遺忘的一部分給剪接掉,非線性的。
我知道,你喜歡聽著我唱歌,看著我笑,一如最初。
現在的我,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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