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少 因為未竟
少給 所以懺悔
少，給你。
我們之間還沒完結，只能用靜默的沉思，以文字負載，走到虛空裡，伏藏著。
記得多年前江美琪唱著那首《那年的情書》，當她幽幽淡定地唱到：「你是否也還記得那一段美好，也許寫給你的信早扔掉，這樣才好，曾少你的，你已在別處都得到。」我總是很崩潰，覺得自己虧欠少給你的，是我一輩子的無能與傷。
少給。
少，我少給你的實在太多了。
但是，我究竟少給你些什麼呢？
這幾年，我們已在迂迴的關心裡沉默，卻也能讓我在蹲屈的姿態裡，更能安忍著自我負疚與匱乏感，注視著自己對你的負欠。
原以為，我少你的是性別無法踰越的距離，於是讓我們欲愛不能，卻只能逼得你在為難中難為。
可是，我現在為這樣的自以為是感到羞愧，再次驚見自己的猥瑣逃避，卻取巧地以性別為藉口，來合理化自己所有的毀犯。
我愛上了永遠無法欲望於我的你，於是，我只能無奈地說：「殘念！為什麼我不是〝他〞呢？！」
乍聽，好像無責任言論似的，甚至還可以搏來一點點同情。
繼而，我在悠悠的失落歲月裡喃喃自語：「不能成為〝他〞，就是造成我們之間為難，那個唯一的錯，但我又能怎麼樣呢？」
恍惚，一個閃身的無罪開脫，還能有種自我神聖的良好感覺。
曾少你的，你已在別處都得到。
從他人與自你嘴裡，聽聞你一段段的戀情，雖然是強抑著極度酸楚，並顯露高度自制的優雅，木然，但於此同時我也在自以為是的疼痛裡，更加合理化自己對你的欠缺，是如此無可奈何卻也難以作為的性別障礙。
少，漸漸的我在自己為是的欠缺裡傷心、自責，卻也從負疚感演變成為一種受害者情結。
在男與女對立的性別裡，我讓自己成為徹底失能的受害者，並用自傷來餵養著更強大的受害者情結。十幾年來，我就是這般地反覆自生、糾纏，讓受害者情結成為一種保護膜，但也同時是一層障蔽，隔離著你我關係的實相。
以為我們真的在性別這門檻上磕絆了一跤，從此就讓自己斷腿斷腳地重殘，在感情路上血肉模糊地爬行，乞憐著每一個同情的眼光。
少，在你之後，我的確是讓自己拿了張「重大傷殘」的證明，掛在脖子上，示人、也告訴自己：「我是可憐的！」
這張「重大傷殘」證明果真起了作用，自怨自艾不僅加重病情，別人的同情更是讓自己失落了康復的意願。
我承認，這般委屈的生存姿態，的確像是躺在軟墊上的舒適，到最後都自暴自棄地像是七月半的大豬公，待宰的絕望卻也更加速用吃來自我毀滅的快感。
少，這就是意識的一個慣性視覺死角。
只要不要看見自己的本然實相，就永遠可以編造幻化出各種鬼影幢幢來自我驚嚇，然後一陣冷汗虛脫之後，直嚷詛咒著外在與己無關的一切。
千錯萬錯，永遠是別人的錯，甚至是性別都可以成為咒罵的對象。
最可笑的是，周圍的人也跟著一起起鬨，從此認定我們之間的障礙，就是性別永遠跨不了的界線，能夠安慰的竟成了最大的欺人與自欺。
少，我究竟在這性別幻境裡，困陷了自己多久呢？
我以為少你的，成為我逃避自我注視的藉口，並反轉成為受害者，故作無辜地有了怨懟，怪罪性別，甚至是你的不愛。
少，我的確是少給的，但那份負欠決不是給不了你的欲望出口。
我真正欠你的是一份在愛裡的覺知，懂得有你的現起，是慈悲的成全，成全我了悟真正的愛不在才子佳人的小團圓，卻是走到生命最深邃處，有了一份同體連結的共感。
有，非有，非非有。
少，你曾給與溫柔注視，是存在的，但並非肉體擁有的執持，以及朝暮相伴的眼見為真，所以想要攫獲與佔有的臂彎只會一直空虛著沒有。但是，落在心上的愛的印記，喚起一份自愛的流井，乃至無有分別地愛著眾生有情，卻是更真實且不辯自明的自性存在。
已經不能用「有」與「無」的名相來表示這一份愛的存在，卻只能是本然如實地展現。我們只可能暫態的失憶，或者恍惚想起，但從未可能失落或者獲得。
愛，非愛，非非愛。
少，你的確是努力地愛過的，或者在同為社會弱勢的投射裡，憐惜自己的憋屈，也因而以為愛上了我的軟弱，但不管如何，相識的美好瞬間已是永恆。然而，這不是非得要來一個俗世交頸而眠的愛，或者認為我們已不再相濡以沫地漸漸相忘於江湖，就不再是愛了。
人間本然實相並非二元對立，愛並非對立著不愛，而不愛也不是不愛的反向，因為萬有體性都是一體（holistic）且一致（consistant）的。所以，在愛穿越時空的了知裡，脫落了種種名相、物質與意識裡的自以為是，我們可以不愛了，但是在失落而升的大悲裡，卻是延伸出更廣嚴的愛，愛著疼痛的一切、受苦的自己與有情眾生，愛著無有差別的一切。
少，我少給你的，原來正是這脫落了一切的赤裸，是愛本身的無染。
無有。
給少，因為少給。
少，在一篇篇呼喚你名字的懺悔文裡，都是我未竟、未了的生命功課，我繼續念著、寫著、伏藏著。
情路，更行更遠更長。但我不再是重殘的匍匐拖行，卻是懺悔的一步一跪拜，向著人間愛的歸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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